公司承诺“数字永生计划”能让老人拥抱新生。

我花光母亲所有积蓄参与试验，却在冷冻舱醒来时成了年轻富豪的备用躯体。

他说想活下去就要听话做他的“替身”。

为给母亲赚取药费，我戴着他的人皮面具扮演商业精英。

当警方向“我”调查富豪前妻死亡案时，我颈部的疤痕却暴露了双重身份。

在警察即将破门而入的瞬间，我启动了地下室的备用克隆体开关。

那些冷冻舱里排列的年轻躯体骤然睁眼——

富豪的声音在耳机里疯狂咆哮：“销毁所有克隆体！”

我摸着胸口硬币项链，微笑着按下“处决”键。

却在不远处的冷冻舱中，看到另一具身体脖子间——

挂着和我同样的硬币项链。

金属托盘的碰撞声刺破了昏沉，每一次触碰都像小锤敲打在冰封的脑壳内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气味，不是医院消毒水的清新，而是一种更为沉重的、混合了陈年柑橘腐烂的味道，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记忆……模糊成粘液状的断层。

“编号779，报告实时生理参数。”

一道刻板的电子音直接撞入耳膜，冰冷，无机质，没有一丝人类的起伏。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闸门，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白得刺眼的光芒，毫无怜悯地灼烧着视网膜。模糊的光晕里，几点跳动的彩色光斑扭曲着形状，像是在监测仪器屏幕上，又仿佛直接烙印在视神经深处。手指下意识地想动一动，却只传来神经末梢传来的、被砂纸狠狠打磨过的痛感。喉咙深处干涸得像沙漠中心龟裂的河床，任何试图吸气的动作都拉扯着声带，带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水……” 这声音破碎得像是从碎玻璃渣里挤出来的。

没有回应。只有仪器规律的低频嗡鸣，在绝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巨大，每一次震动都碾过脆弱的神经末梢。

厚重的金属气闸门发出沉重的叹息，向一侧滑开。光线涌进来的瞬间，两个穿着纯白色、没有任何标识、质地仿佛某种柔软金属外套的人影走了进来。他们的脸完全隐藏在银灰色的金属面罩之后，细长狭窄的视镜孔一片漆黑，深得仿佛能吞噬光芒。他们行走的姿态一模一样，迈步的距离、摆臂的角度，毫无差错，宛如精确编程的提线木偶。

“779复苏进程，生理指标稳定在临界区间。”其中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汇报，不知在向谁开口。另一个则直接走到手术台边缘，伸出包裹着同样柔软金属外壳的手，冰冷坚硬的指套不由分说地压住了我的下颌两侧，固定住我的头。

冰冷的探针，带着滑腻的消毒液触感，直接侵入我的眼球。视野猛地被放大的瞳孔捕捉到的图像冲击——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机械臂吊装结构从头顶白得晃眼的天花板上悬垂下来，无数粗细不一的金属探臂、线缆束、闪烁指示灯的小型设备……精准地探入下方一个敞开的金属圆舱内。而他自己，就躺在那圆舱深处，像是等待加工的冰冷零件。恐惧像冰冷的毒蛇，倏然钻进脊椎。

影像戛然而止，伴随着视网膜一阵短暂的眩晕。

“生物同步端口强制连接检测，启动。”先前那个声音宣布。

剧痛！一种冰冷的硬物刺穿皮肉的锐痛，沿着脊柱下方的骶骨位置猛地钻进脊髓深处，瞬间蔓延开来的麻痹感仿佛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渲染开来，强行切断了对整个身体的控制权。“不……！”徒劳的抗议在喉咙里梗住。视野彻底被强光覆盖，听觉、触觉……所有的感官都像被粗暴地拽入一片纯白色的、沸腾着混沌信息的虚无海洋，身体如同悬浮在深海之下毫无边际的虚空之中。

时间在这片虚无混沌里失去了标尺。可能是几秒钟，也可能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一阵刺耳的、高频的噪音毫无预兆地刺穿意识之海，如同生锈的锯片狠狠切割着神经纤维。虚无的海水骤然退去，感官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归位。冰冷的手术台触感，浑浊的空气味道，仪器低沉的嗡鸣……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窒息。

“779，认知功能基线测试。你的名字？” 是那个电子音。

名字……

残存的记忆碎片骤然浮现。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永远弥漫着陈年油污和中药苦涩混合的味道。厨房灶眼上，一只旧陶罐噗噗地冒着蒸汽，里面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母亲蜷缩在吱呀作响的老藤椅里，瘦削得只剩一把骨头，灰白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干裂的嘴唇抿着，竭力忍着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转向我，那里面深藏着一种让我不敢细看的悲哀和恐惧。

“张远……”一个沙哑的、疲惫得几乎没有力气的声音，从胸腔深处艰难地爬出来，“我母亲她……”

“测试通过，779基础意识锚点稳定。” 电子音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追问的余地。

“这里是永恒生命（Eternal Life）技术公司，新纪元永生项目的最终生命保障模块‘伊甸园’单元。” 刻板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刀，将一个名字——“永恒生命”——深深凿进意识深处。那个名字曾在街角的广告牌上闪烁着温和的蓝光，在廉价的传单上印着母亲望向康复孩子时带泪的笑脸，无数次许诺一个新生的天堂。现在，它成了这封闭金属牢笼的铭牌。“你的意识模块已安全保存，脱离原始衰败有机体。祝贺你，张远先生，你已初步踏足永生领域。”声音里没有丝毫“祝贺”应有的温度。

永生？

记忆像一面被重锤击打的镜子，发出刺耳的尖叫，碎片四溅。母亲枯槁的面容在碎裂的镜像中扭曲着，那双浑浊却充满无尽忧虑和期望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她的声音在脑髓深处回响，虚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小远，拿着……拿着这笔钱……别管妈……去那公司！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 那是她几十年做针线活、捡废品、低声下气跟所有人借来的钱，厚厚一叠，沾满汗渍、油污和药味，硬生生塞进我的口袋。那每一张纸币都重得如同铅块，压垮了我所有的犹豫。为了这“永生”，为了让她眼里的光别那么快熄灭，我签下了那张几乎吞噬一切的合同。

“新纪元永生的实质，是意识矩阵转移与完美载体适配工程。” 那毫无生气的声音继续在金属面罩后面流淌，“你目前所处的生物适配体，属于一位对永恒生命科技项目有卓越贡献的尊贵项目投资人，也是你‘共生期’的宿主——苏氏科技集团总裁，苏寰先生。”

我吃力地、一点点抬起自己沉重无比的手臂。灯光下，手臂的皮肤光滑紧致，肌肉线条匀称流畅，指骨修长。这不是我的身体。我的手上布满长期做小工留下的茧子和细碎的伤痕。而此刻这双手，干净得像个从未经历过一丝风雨的婴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粘稠的油污般包裹上来。

“项目核心条款：为确保意识核心在初生的脆弱阶段拥有稳定的‘灵魂锚点’，并有效拓展社会融合维度，779号载体——也就是你，张远先生——将在与主体共生期间，获得一次宝贵的‘社会化实习’机会。”那些词句精准、冰冷、毫无破绽，却又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谬感。“你的任务是，在必要时刻，以苏寰先生的身份执行其外部业务活动，进行社会化信息收集与经验积累。当然，作为高度成熟的生物适配体，你的自主认知与基本行为模式将被保留，这是项目价值的重要体现之一。”

一个金属托盘无声地滑到我视线下方。托盘的中心，平整地置放着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面膜”，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非人的、诡异的光泽。它旁边，一枚指甲盖大小、不断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数据芯片，像一颗冰冷的眼眸。

“初始任务激活：三日后，以苏寰身份，准时出现在中心城区‘寰宇’科技峰会现场，主持开幕式并对项目二期融资进行推介演讲。任务资料已传输至载体关联芯片。”

面具。替代。演讲。

我像一个被推上巨大舞台，却连台词都未曾看过的龙套。心脏在肋骨构成的狭小牢笼里疯狂地擂击，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不是苏寰！我叫张远！一个连大学毕业证书都没有的穷小子，怎么扮演那种动辄谈笑间决定数十亿资金流向的科技巨擘？

“我母亲……”干涸的喉咙几乎挤不出声音，像砂纸摩擦，“她怎么样？她在哪里？她的病……钱……”

“编号779，”电子音冷冰冰地打断，没有任何情感的波纹，“请专注于你当前的任务优先级。外部有机个体生命维持与医疗资源分配，属于独立保障体系，非实时信息接口同步范畴。完成你的社会化实习目标，是实现最终价值交换契约并获取资源的必要条件。”

独立保障体系？信息不同步？必要条件？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母亲苍白的脸、强忍咳嗽时蜷缩的身体、看向我时那种混合着期待和诀别般的绝望眼神……瞬间在意识中被放大，撕裂。她倾尽所有，孤注一掷把我送进这个“天堂”，为了换取一线渺茫的生存可能……而我此刻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种源自骨髓的冰冷攫住了我。这白色的“伊甸园”，不是天堂，它是一座用人命来交易的冰冷炼狱。而我自己，就是那个被交易的商品。

刺眼的白光最终消失于厚重的金属气闸门严丝合缝的闭合中。纯白色的房间彻底沉默下来，只剩下通风系统持续低沉的、令人烦闷的嗡鸣。金属墙壁泛着没有一丝温度的光。

身体深处那些仪器引发的剧痛和麻痹感，如退潮般缓慢流逝，留下一种诡异的、并非源于肌肉损伤的沉重与滞涩。手指活动着，每一处关节都发出微不可闻的生涩摩擦声，仿佛一台搁置太久未曾润滑的精密仪器。这不是血肉之躯应有的迟滞感。

身体……被动了手脚。

目光艰难地在狭窄的白色空间里巡视。除了一张冰冷的金属平台，一侧墙壁上嵌入了一个小型视讯光屏，散发着幽蓝的微光。房间里再无其他任何私人物品。这不是家，是一个标间囚笼。

视线最终落回自己光洁的手臂上。光滑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搏动，像是细小的电流，沿着看不见的管道运行。这种异物的存在感越来越清晰。

“编号779，你的身体机能恢复指标符合第一阶段安全标准。”墙壁光屏毫无征兆地亮起，那个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房间内响起，“现在开始进行共生协议核心信息补充分发。”

屏幕闪烁了一下，切换成干净整洁的纯白色背景，一行行冰冷的黑色小字开始流动：

*

【共生体行为规范】：

*

除规定任务时段，活动范围仅限当前‘伊甸园’安全单元及基础服务区（已标识）。未经授权进入核心禁地或尝试与特定人员接触，将触发系统反制。

*

所有外部信息获取需通过指定渠道申请（芯片端口接入请求），实时交互环境须使用辅助语音系统（芯片搭载，启动指令见附录）。

*

禁止向任何非目标人员透露真实身份代码（779）及共生协议存在。违规判定将导致意识模块冻结甚至损毁处理。

*

【社会化实习】当前任务：

*

身份标识：苏寰（苏氏科技集团董事长）。

*

任务内容：【寰宇】峰会主会场开幕式主持发言（时长30分钟），苏氏新纪元项目第二阶段融资方案推介陈述（时长45分钟）。

*

目标反馈：最大化项目融资意向，收集潜在投资方关注点数据（芯片实时同步）。

*

授权时间窗口：三日后的09:00至当日峰会闭幕后1小时。权限将在时限到达后自动关闭。

*

社会化实习绩效评估决定共生期资源优先分配权限（包括目标个体SJ-02医疗资源优先级）。

SJ-02！目标个体SJ-02！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冰冷空气的包裹下骤然冻结。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刺眼的编号上！那是母亲！在我签下那份吞噬一切的文件时，在繁琐如天书般的附属条款页底，有一个小小的数字代码对应着母亲的病历存档！

绩效评估！决定她的医疗资源优先级！

一个声音在我头脑中疯狂嘶吼——你只是一颗被投入棋局的棋子，生死存亡都捏在无形的棋手手中。每一次不合时宜的动作，都可能让远处那个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女人彻底跌入无底的深渊！

“……启动……”喉咙里挤出两个艰涩的音节，像砂轮摩擦铁器，“启动辅助语音系统。”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对着那冰冷的空气发出了指令。

“嗡……”胸口深处的那枚嵌入的芯片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感，接着，一声极其轻微但非常清晰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回响在我的耳道深处，如同一个冰冷的幽灵贴着我耳语：

“声纹模式认证通过。779载体内置辅助语音系统已上线。请明确指示任务支持内容：实时场景环境分析、任务台词引导、社交礼仪规程调用，或身份疑点应急掩饰预案？”

这声音毫无情绪波动，语调精准，每个字都像是尺子量过一般标准清晰。它不属于我。

“身份疑点应急掩饰预案？”我不由自主地反问，声音干涩，“什么意思？”

“预案场景库正在加载。”那个电子幽灵在耳中回应，“目标身份：苏寰。需掩盖关键身份疑点：779载体无目标人物肢体习惯大数据支撑、无相应领域知识深度储备、无法完美同步目标微表情及特定社交行为倾向（如：特定酒会场合习惯使用左手持杯、社交距离阈值为1.2米、对特定花粉严重过敏……疑点列表共计137项，是否调阅详细目录？）”

一百三十七项！

冷汗，沿着脊椎无声地滑落，渗透了薄薄的白色病号服后背的衣料。扮演苏寰？一个在镜头前、在无数双精明眼睛注视下侃侃而谈的顶级商人？连端酒杯的手势、站立的距离都会被数据量化、标注为致命的破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峰会资料……演讲内容……”喉咙发紧，“先给我那个融资推介部分资料。”

“任务资料库调用：苏氏新纪元‘生命矩阵’项目第二阶段融资方案（公开推介版）。传输开始。”芯片微微发热。下一秒，一片浩瀚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脑海！

庞大的数据结构图：从脑电波识别的初级接口定义，到纳米级神经元集群同步矩阵的工程蓝图；冷冰冰的分子生物学合成路径优化公式，像天文数字般排列的投资回报率预期曲线图；晦涩的技术术语堆叠如山——量子纠缠态同步稳定性修正、端粒酶逆转聚合体激活阈值……每一个名词都像沉重的金属块，砸在完全空白一片的认知荒漠上，震得我头晕眼花。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拿着一个破旧硬板纸箱的手，硬要伸向镶满钻石的王冠。我的“社会化实习”，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处刑！就在三天后！

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在这个除了白色墙壁就是冰冷仪器的牢笼里，我该拿什么去填平这天堑般的鸿沟？那个在病床上靠着呼吸机挣扎的母亲……SJ-02……她的命，悬在这道深渊的对岸，被一根细若游丝、随时可能崩断的线紧紧系着。

电子幽灵那完美无瑕的标准音再度在耳中响起，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宣读完毕：“779载体认知同步速率低于任务基线安全阈值45%。根据评估计算任务失败率高于98.6%。系统建议，立即申请目标人物行为模板植入（需主管授权）或申请任务降级（权限未知）。”

金属墙壁光滑冰冷，像一面巨大的棺椁内壁，倒映着我模糊、苍白而又绝望的影子。失败的代价是什么？芯片冰冷的声音早已言明。冻结。损毁处理。那意味着什么？我无法去想。母亲枯槁的手轻轻抚过发丝的触感又一次浮现在指尖。

没有退路。一丝一毫都没有。

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牙齿在无意识的颤动中磕碰。喉咙深处的灼烧感如此真实，比胸口的芯片更烫。

“降级？权限未知？”我重复着幽灵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如同牙齿间撕咬下的血肉，“那植入目标人物行为模板……会怎么样？”

“风险提示：深层次行为模组植入，大概率触发宿主原有意识残留（若有）与外部寄生体认知核心逻辑冲突，”幽灵的解析冷静得像解剖报告，“极端情况下可能诱发暂时性人格失序（概率42.8%）或永久性人格架构偏移（概率17.3%）。成功融合且通过稳定性测试后，行为模拟同步率可提升至任务基线安全区域。”

人格失序？永久性偏移？彻底失去自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的刺痛感也无法驱散那如附骨之疽般的寒意。我低头看着光滑的、不属于自己的手臂皮肤，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淹没了喉咙。这是何等的笑话！为了在别人的人生舞台上扮演几分钟合格的主角，不仅要牺牲尊严，更要完全献祭掉自我——这个母亲用命换来的、连我自己都还在挣扎着辨认的“自我”。

“主管授权……需要多久？”声音飘忽得厉害。

“请求提交成功。”电子音顿了顿，仿佛在虚空中检索着什么，“预计授权等待反馈周期：12至24小时。系统提示：当前剩余任务准备时间低于54小时。”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死寂。通风系统持续的低沉嗡鸣，此刻仿佛在耳道深处凝成了实质的铅块。

“……提交申请……”喉咙里似乎有千把生锈的刀片在摩擦，“目标人物行为模板……植入……申请……”

墙壁上幽幽的蓝色视屏界面切换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沙漏徽标无声地悬浮在屏幕中央，下面是一行同样无声的小字：“权限审核中……779 / SJ-02 关联权限审查……请等待。”

等待。在这个白色的、连时间感都被剥夺的炼狱里，等待一个将我彻底变成别人的“许可”。眼睛死死盯着那缓慢旋转的沙漏，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抠出无力的痕迹。眼前似乎又浮起了缭绕的药气，母亲枯槁的手指捏着旧毛巾的边角，竭力将最后一口浑浊的药汁咽下，那双浑浊的眼睛竭力地看向镜头，里面是一碰即碎却又固执得让人心痛的期望。

视野边缘，那条冰冷的行为规范文字悄然滑动着：【禁止向任何非目标人员透露真实身份代码（779）及共生协议存在……】

金属墙壁光滑冰冷，映照出一张苍白、陌生、写满绝望的脸——那是苏寰的脸。不，那只是我的囚笼，一个华丽的囚笼。

三日后。

镜子里的人，完美复刻了新闻照片里那个光芒万丈的科技贵胄——苏寰。每一根精心打理过的发丝都散发着昂贵发蜡的光泽，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高定西装贴合着挺拔如雕塑般的身形。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如同精密的机器卡榫。

唯独那双眼睛。

镜面倒影里，那双属于苏寰的眼睛深处，潜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像被网住的鸟，徒劳地扑腾着翅膀。那是我，张远，在完美的皮囊下无时无刻不在汹涌的恐惧。无数次的模拟演练，芯片幽灵冰冷的指导和纠正，无数次在意识里将那浩如烟海的资料啃噬咀嚼……那些冰冷的技术词汇、融资模型，像被强行灌注的钢水，在他脑子里搅动。而母亲苍白的脸，永远是盘踞在那片混乱知识废墟上空的阴云。SJ-02。每一次念出那个融资方案里的数字，他都在心里疯狂地换算着它可能对应多少支吊命的进口特效药。

脸颊和脖颈的皮肤传来极其细微的吸附感，一层几乎难以察觉的、薄如蝉翼的精密面具紧紧贴合，像是第二层更薄的皮肤。这张昂贵的皮，不仅带来了苏寰的轮廓和一切社交场合必要的微表情肌控制——嘴角上扬那精准的、略带疏离感的弧度，眼神聚焦时必须展现出的、如同鹰隼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光芒——它还在持续不断地向外辐射某种看不见的讯号。这讯号覆盖着他，也禁锢着他，确保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永恒生命”无形之眼的严密监管之下。耳中的电子幽灵处于完全静默状态，只有任务进行指令才会激活它冰冷的输出。

镜面倒影里的“苏寰”，那层完美面具下属于张远的瞳孔，用力地收缩了一下。指甲在身侧紧握的拳头里，深深嵌入了掌心柔软的伪装皮肤表层，一阵微弱的刺痛传来。

“苏董，时间到了。”套房厚重隔音门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属于被指派给他的临时助理。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助理微微躬身：“车已在贵宾通道等候，安保前导车也已就位。”他声音平稳，眼神扫过我脸上每一寸完美无缺的“苏寰”时，没有流露出任何额外的情绪，像一台只会接收指令的机器。外面是一条铺着厚厚暗金色地毯的长廊，寂静无声，两名神情肃穆、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如同两座铁塔般矗立在廊道尽头。

踏入那辆纯黑色的、长度惊人、内部如同一个移动办公室的加长轿车，一股混合着昂贵皮革、真丝靠垫以及若有若无高级香水的奢华气味扑面而来。车窗玻璃是深色的单面视觉屏障，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助理无声地递过来一个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轻薄平板，屏幕上列着今日峰会所有重要与会者的头像、简介、以及……标注得极其精细的“苏氏科技集团利益关联度评估等级”。

车流无声地在城市钢铁森林中穿行。窗外掠过的摩天大楼，那些巨大的、不停变幻着炫目广告的玻璃幕墙，曾经是张远只能仰望的云端巨物。但现在，它们成了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幻影。心在胸腔里失序地猛跳，那些塞满了脑子的资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神经末梢上。

终于抵达会议中心入口。

车门无声滑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像一堵无形的巨墙迎面撞来！数不清的照相机和摄像机镜头，密密麻麻如同森林深处的猎食兽群冰冷的复眼，焦距齐刷刷地调整、汇聚于一点！无数的闪光灯在同一秒内狂暴地亮起，密集的光束连成一片刺目的白炽瀑布！

“苏董！看这边！”

“寰神！寰神！对融资预期有何看法？！”

喧嚣的噪音碎片般砸进耳朵。脸上那张人皮面具，仿佛有某种自我意识般，牵动着他脸部的肌肉群，瞬间勾勒出一个早已模拟过千万次的、沉稳、自信、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掌控全局的运筹帷幄感的微笑。对着疯狂闪烁的光幕微微颔首致意，下颌抬起的角度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测绘。一步跨出，踏入那片白光的海洋。身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动着，挺直脊背，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那个万众瞩目的节拍点上。

走向主会场大门那几十米的红毯路程，如同走在冰冷的、随时可能倾覆的钢索之上。每一次闪光灯的爆闪，都像无声的尖叫在视网膜上划过的痕迹。镁光灯下，那张完美融合了冷峻与掌控感的面具，牢牢地焊在脸上。身体被无形之手牵引着，脚步沉稳，手臂摆动幅度精准地落在社交礼仪最标准的区间内，连在巨型苏氏科技徽标前短暂停留，侧身合影的姿势，都如同教科书般的示范动作。没有人察觉那华服之下，每一次细微的肌肉收缩都带着被强力牵引的机械感，以及灵魂深处刺骨的寒意。

当脚步最终跨过主会场那道被安保严密把守、厚重无声的隔音门时，喧嚣的世界骤然被隔绝在厚重的屏障之外。

会场内部是另一个宇宙。数千人的座位以精准的弧度、阶梯状围绕着中心那巨大的、悬浮在半空中的投影主舞台延伸开去，如同古罗马斗兽场的金属高科技版本。穹顶极高，无数排列密集、功率强大的光束投射出纯净、冰冷如极地冰川的色彩，笼罩着下方的每一个人影。空气里只有恒温系统低沉的运行嗡鸣，混杂着衣物摩擦、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成千上万道目光无声地汇聚、聚焦到会场中心。

如同静默的蜂巢，带着蓄势待发的、审视的能量。每一双眼睛，都是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切割着中心舞台上刚刚落座的那个男人。

司仪公式化的开场流程之后，主持人清晰地、满怀激情的介绍语在空阔的会场穹顶下回响：“……下面，让我们有请苏氏科技集团董事长，本次峰会的重量级发起人之一，引领‘新纪元·生命矩阵’伟大航程的舵手——苏寰先生！”

聚光灯，精确如手术刀般刺破会场上空冰冷的光雾，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将“苏寰”笼罩其中。整个巨大的空间骤然凝滞，只剩下那一道刺眼的光柱和其中那个西装革履、挺直脊背的身影。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血液轰鸣着冲向头顶，又在冰冷的聚光灯灼烤下冻结！脑海里瞬间一片混沌的空白！那些演练了无数次的、枯燥到令人发疯的技术参数名词，那些复杂的分子结构式、令人眼花缭乱的回报率图表，那些被强行塞入、强行背诵的拗口术语——像是被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仿佛不再属于我，只有那张昂贵的人皮面具在灯光下僵硬地维持着毫无破绽的轮廓。

聚光灯的焦点中心，那张属于苏寰的、轮廓锐利的侧脸微微扬起，下颌的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掌控感。聚光灯如同高热的探照灯，精准地灼烤着会场的焦点核心。我的呼吸骤然一窒，那些被强塞进去的知识瞬间冻结在极度的惊恐中。

但就在此刻！胸口深处那枚嵌入的芯片位置，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极其细微但异常强烈的灼热！比体温高出不少！

那个冰冷的电子幽灵声音，带着一种强制性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毫无预兆地在我耳道深处炸开：

“779载体，核心任务启动。指令关键词：【苏寰】发言模式加载。启用语音辅助节点同步（临时权限提升）。现在！朗读当前屏幕第一章节文本！”

像是脑后的某根神经被猛地用高压电流刺穿！眼前骤然被强行打开一个虚拟视窗！正是那篇融资推介文本的第一屏！冷硬的数据、精准的专业术语，每一个字符都如同燃烧的烙铁般烫在视觉神经上！

喉咙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它被一只冰冷的、无形的手卡住气管，强行推动着声带发出声音。那声音，从口中流淌出来，经过喉部肌肉群精准无匹的调制，化为一种极具穿透力、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男中音，低沉、稳定，充满了掌控全局的冷静感。它通过镶嵌在领口位置的微型拾音系统放大，再经过会场顶棚环绕阵列的强大扩声系统共振扩散，席卷了这片巨大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物质载体的衰朽，是自生命诞生起便如影随形的终极诅咒。而量子意识场稳定性模型的最新突破，”那个冷静、充满洞见的“苏寰”正在发言，“将为我们构筑跨越这道深渊的桥梁……”

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着，吐出一个个精妙绝伦、逻辑严密的段落。胸口的芯片持续散发着热力，耳中的电子幽灵如同一张无形的、极其细致的提词网，在我意识深处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展开，精确地标注着每一句话的声调起伏、每一个需要强调的关键词、甚至……下一个段落结尾处需要加入一个极其短暂的、能增强说服力但又不破坏整体节奏的停顿。身体被无形地提点着——脊柱的角度要微微前倾十五度，以便传递出更强的引导性；右手抬起，指向悬浮在舞台边缘巨大光幕上实时切换的复杂分子结构示意动画，手势必须有力，同时配合眼神要快速扫过前排几位核心投资机构的代表席位……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毫无冗余，构成一幅完美而冰冷的“苏寰形象拼图”。

思维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张远的意识在疯狂挣扎。无数个念头如同气泡在沸腾，恐惧、屈辱、对母亲安危的极致焦虑，如同冰冷的毒液在血管中奔流。但这一切情绪，全都被那张完美无瑕、价格昂贵的皮——以及皮囊之下那个冰冷的电子幽灵——彻底隔绝囚禁。没有一丝波澜能透过眼睛、嘴角哪怕最细微的颤动泄露出来。甚至眼皮每一次细微的眨动，频率都被精准地计算、执行在预设的容忍区间内。仿佛这具昂贵的身体之外，真正存在着的只有那个操控芯片和幽灵指令的无形意志。

“……新纪元的黎明，不仅在于技术的打败，更在于对生命边界定义的重塑！”巨大的光幕上猛地炸开一片象征新生的纯粹蓝色光芒，“苏寰”的语调恰到好处地拔高，带着强大、令人信服的感染力，“苏氏科技，诚邀诸位有远见的先锋，共同投资这个重塑人类自身、开创永恒未来的伟大矩阵！你们的参与，即是在创造新的历史！”

声音落下。整个会场上空凝固了不到半秒。

下一秒，如同积蓄已久的熔岩轰然喷发！掌声，先是零星的、随后的瞬间汇聚成铺天盖地、狂暴的雷霆海啸！成千上万个座位上的人被点燃，激动地起立鼓掌！闪光灯再次爆裂般疯狂闪耀！无数道热切、赞许、充满贪婪与渴望的目光聚焦在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上！

那个完美的、掌控着未来之匙的“苏寰”。

胸口的芯片热度悄然减退。耳中电子幽灵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779载体，峰会任务核心阶段执行完毕。绩效初步评估参数已收集。下一指令：离场，三号侧门通道撤离路线已开启。注意：媒体区有潜在追踪提问风险，启用标准回避流程。”幽灵的声音精准地划开喧嚣，“三号侧门通道已激活，安保就位。”

“苏寰”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转身，完美面具上的笑意恰到好处地维持在“胜利者”应有的弧度。没有多余的停顿，迈开的脚步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走向远离主舞台中心、隐藏在巨大背景板阴影下的指定侧门。

门无声滑开，身后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骤然减弱到闷雷般的嗡鸣。通道内光线骤然变暗，只有墙壁下方嵌入式的柔和地灯指引着方向。两名穿着深色西装、神情异常精悍的特勤人员早已在门内肃立等候。其中一人快速靠前半步，声音低沉：“苏董，车辆已在专用通道，请随我来。”

脚步踩在通道光滑冷硬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紧绷的神经终于卸下那山岳般的重压，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脸上那张精密的人皮面具似乎也松弛了一分，不再是死死勒住骨头的禁锢。成功了？至少……母亲的命暂时续上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在绝望的深渊底部挣扎着透出。

就在这时！

通道转弯处，一个穿着灰色清洁制服、微微佝偻着背的人影猛地闪了出来！动作突兀得近乎撞击！手中那个沉重的移动工具车也同时发出刺耳的金属剐蹭声，狠狠地擦着我的西装外套角掠过！

猝不及防！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伊甸园”内部也会出现意外！我的身体应激性地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不稳。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苏先生！”清洁工立刻慌乱地道歉，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同时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肤色暗沉的脸上一片惶急。

就在此刻，他那双抬起的眼睛里，一种极度复杂、极度锐利的光芒，如同黑暗中潜伏的猎食者突然遭遇强光，在我伪装完美的脸上飞快地扫过一遍！那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像是在剥开皮囊审视本质！不是恭敬，不是惊讶，更像是某种……确认？！

心脏在胸膛里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脸上的人皮面具瞬间变得冰寒刺骨！芯片位置毫无征兆地窜过一丝电流般的刺痛！耳中的电子幽灵发出一声极其短暂却尖锐异常的噪音脉冲！

那个清洁工却已飞快地低下了头，动作麻利地去扶正他的工具车，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道着歉，口音粘稠得难以分辨具体的词语：“……对不住……碰着您咧……马上走！马上走！”他弯着腰，推着他的工具车，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另一端的拐角阴影里，只留下那刺耳的滚动声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

两名特勤人员瞬间绷紧了身体，其中一人迅速护在我身前，锐利的目光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另一人已经按住耳麦，快速低语着报告情况。通道里只剩下工具车滚轮碾过地面的回音。

“芯片反馈，有未经授权识别的能量讯号短暂擦碰。”“伊甸园”中央控制室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巨大光屏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代表779号载体的三维立体模型一闪而过，模型脖颈下方位置标出了一个短暂存在的微小红点。屏幕前的一个操作员飞快地移动着手指，调阅着只有他权限能看的另一层加密监控画面——那个清洁工刚才的路径和动作被无数个重叠的辅助线精确分析着。

“能量特征模糊匹配失败，低概率（0.7%）人为伪装触发源。”系统提示音响起，“初步判定为意外接触导致设备干扰。”

操作员面无表情地关闭了那个角落的警告信号，目光重新聚焦在主界面上更重要的数据流上。那个微弱的红点警报，无声无息地熄灭了，淹没在成千上万条奔涌的数据暗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身份复核系统被短暂激活。”冰冷的声音在耳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杂质噪音，“未知信息接触点，来源…已被标记为普通环境干扰，清除完毕。继续执行安全通道撤离规程，路径锁定。”

刚刚平息一点的心脏再次被冰冷的钳子攥紧。普通环境干扰？那个清洁工如同老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脸、那双瞬间洞察般的眼睛、那种难以言喻的确认感……真的是意外吗？

“……继续走。” 喉部肌肉微微绷紧，发出了命令，声音经过面具调制后带着苏寰特有的冷静平稳，但心底最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缝。

专用的加长座驾车窗玻璃是比来时更为深邃的黑色，将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彻底隔绝，车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助理无声地坐在前排座椅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车窗倒映着一张脸。苏寰那张完美、疏离、掌控全局的面容。但那光滑的倒影边缘，我自己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下沉。

这具身体，这个名为“苏寰”的光鲜人偶，这个被困在皮囊之下的张远，究竟算是什么？一个被监控的意识，一个被操纵的行动单元？SJ-02……母亲的存续依赖于他的完美演出。那个清洁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手指不自觉地抬起来，不是去整理领带或者触碰任何昂贵的外饰，而是缓缓地、极其细微地挪动到颈侧皮肤的下缘，耳垂后方稍下一点的位置。刚才在那个混乱的接触点，那里被工具车刮擦的地方……皮肤的触感残留着一丝非常诡异的僵硬感。

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那一小片区域。正常的皮肤是温热的，带着轻微的弹性和柔软的起伏。但此刻指尖触碰到的边缘……是一种冰冷的、缺乏弹性的质感，仿佛触及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更为冰冷坚硬的表层，带着一种非生命的边界感，极薄却异常清晰。就像……在真实的皮肤下方，紧贴着另一层东西！一层完全阻隔了热量和触感的隐形隔膜？

心跳如同失控的鼓点。恐慌比刚才置身闪光灯海洋时更加汹涌、冰冷、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这个认知带着绝对的恐惧——他不仅是披上了一张皮，他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早已被“永恒生命”技术彻底异化！包裹在某种冰冷坚固的外壳之内。而这张价值连城的面具，或许只是用于遮盖那外壳上无法磨灭的标记。

车子平稳无声地驶入永恒生命技术公司的专属地下通道。厚重的金属防护门无声开启、又严丝合缝地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在专属于“苏寰”的隔离电梯无声下沉的过程中，冰冷的电梯壁上清晰地映照出“苏寰”的倒影，以及倒影中那只小心翼翼抚摸在颈侧的手指。

电梯门无声滑开，回到熟悉的、惨白死寂的“伊甸园”安全单元。厚重的金属气闸门滑开又闭合。

“任务流程结束。779载体外部活动周期已关闭。生理连接端口激活准备中。”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死寂的白色空间里回荡。

我几乎是冲向了墙壁一角的那个狭窄的梳洗空间。对着那面在惨白灯光下显得尤为清晰的镜子，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再次触摸着颈侧耳后下方。僵硬冰冷的轮廓感更加清晰了！像是在皮肤之下，硬生生嵌入了一块尺寸不大、但形状极其规整的异物！

镜子里，“苏寰”那张英俊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皮肤冰凉，血管里奔流的血液却滚烫得吓人。手指用力，试图揉开那里的僵硬，试图用指甲去触碰那层冰冷屏障之下的真实皮肉——

没有任何感觉！那个位置的皮肤，麻木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绝缘橡胶！指尖下的触感反馈完全是那异物的边缘！一道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线性边界！

心，彻底沉入了不见底的寒潭。比当初签下那份合同、躺上手术台时还要寒冷万倍。这不是伪装，是彻底的改造。我不仅披上了别人的皮，连自己原有的、真实的身体边界都彻底模糊、被一层更冷酷的“壳”取代了。

镜子里，那张属于苏寰的脸惨白如纸。

几日后。

“伊甸园”安全单元那永远惨白的光线，此刻带着一种审讯室般的冰冷压力。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嗡鸣仿佛凝固住了。那个被指派来的临时助理没有离开，而是僵直地立在房间中央，目光躲闪，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恐。对面墙壁上的视讯光屏亮得刺眼，画面中坐着两位身着深色警服、神情异常严肃的男子。旁边那个巨大的视频窗口中，是“苏寰”那张在无数闪光灯下毫无瑕疵的脸庞。但此刻，这张脸被强行压在了冰冷的桌面上，一只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手死死钳制住他鬓角的头发。

警察的声线如同冰冷的钢条撞击：“苏寰先生。根据调查程序，我们现在需要就您的合法妻子，林茜女士三个月前的坠亡事件，向您本人进行必要的事实细节澄清！”

助理的声音在颤抖，几乎带着哭腔：“警官……苏……苏董已经提供了所有的行程记录、公司监控、证词……真的没有更多可以补充的了……那是意外……是意外……”他徒劳地试图阻挡。

“苏太太遇害当天下午3:15分，”屏幕上另一个面容更加冷硬的警察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块砸在空气里，“苏氏大厦顶楼平台入口权限记录清晰显示，有最高级别权限持有者进入！平台天桥护栏外部，提取到一枚清晰指纹！通过比对……”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地透过屏幕，钉在隔离单元里那个僵立的身影上：“……与苏寰先生您——在系统档案里合法备案的右手拇指指纹，DNA符合率达到99.9999%！” 巨大的光屏瞬间切换，放大了几幅清晰的图片：一张是苏氏大厦顶楼平台的入口权限扫描记录时间标记和姓名；另一张则是阳台下方边缘处，在金属栏杆上提取的局部放大大图——一枚清晰的、带着细微纹路的指纹！

如同一盆滚烫的浓硫酸当头浇下！我甚至能感觉到脸上那张昂贵的人皮面具瞬间凝固！像一块迅速冷却的钢板！连呼吸都冻结了！苏寰！他干了什么？！那个女人……是他杀的？！而我，顶着这张被他“恩赐”的面具，成了他完美的替罪羊！一股冰冷的暴怒混合着刺骨的恐惧，在我体内轰然炸开，撞击着那层冰冷的囚笼外壳！

巨大的光屏猛地一分为二。左边依旧是清晰的指纹对比报告图，右边则切换出一个极其清晰的实时视频窗口。窗口里，是在一间光线冰冷、没有任何多余陈设的房间里。视频拍摄角度是从上方俯拍。画面正中，正是“苏寰”——那个与我此刻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男人！他被两个穿着特殊防护服的彪形大汉反剪双臂，强行按倒在一张冰冷的金属长台上！他的头被大力侧压着，左半边脸颊死死贴在冰凉的不锈钢台面，整张俊朗的脸因巨大的力道而扭曲变形！

一只手戴着厚厚的白色棉布手套，粗暴地掰开他死死攥紧的拳头，将他的右手手腕强行固定在长台一角的冰冷夹具里！

另一个穿着警服、面无表情的男人手中，一个连接着奇怪仪器的金属探头被小心翼翼地移近，眼看就要直接压在“苏寰”被固定在台面上，死死张开的右手拇指指腹上！

“啊——！！！”

一声野兽被捅穿咽喉般的、凄厉到非人间的惨叫，猛地从那个视频窗口炸开！那叫声蕴含的并非肉体剧痛，而是像灵魂被活生生从肉体中剥离时发出的、纯粹的、绝望到极点的颤栗和疯狂的愤怒！那声扭曲的咆哮，隔着冰冷的屏幕、隔着遥远的距离，如同冰锥般狠狠刺穿了“伊甸园”安全单元里死寂的空气！

“……验证采样已完成，即刻进行档案级比对分析。”视频窗口中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补充道。

站在我旁边的助理双腿猛地一软，整个人几乎是面条般瘫跪下去，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试图堵住喉咙里抑制不住的、充满极度恐惧的呜咽。绝望像粘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他的眼睛。

而我的身体——在这一连串恐怖影像的冲击下，仿佛突然脱离了无形的遥控！没有任何“幽灵指令”的驱动，一股源自被欺骗、被压榨到极限的、张远的本能愤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冰冷的堤坝！不是惊恐后缩，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身体几乎是撞在冰冷的光屏上！颈部的皮肤剧烈地起伏着，那只曾经在镜子前反复摸索、确认过边界的右手，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惨白，青筋暴起。他猛地抬手指向自己左颈侧耳后下方——那个冰冷的、僵硬的、无法被忽略的异物质边界区域！

“他妈的看清楚这里！”愤怒冲破喉部肌肉的束缚，声音嘶哑变形，完全剥落了苏寰那张优雅声线的伪装面具，暴露出底层那焦灼的沙砾质感和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这是张远的声音！“那台子上那个疯子是谁？！老子在这儿！你们要查苏寰？查我？！看清这里！”手指用力戳着那片僵硬的、冰冷的皮肤边界区域！那异物的轮廓在惨白灯光下似乎更加清晰了！“那地方……摸着像什么？！是他妈的塑料壳！底下……底下连血都不是老子的！”吼声里带着一种豁出一切、几乎要与整个荒谬世界同归于尽的绝望。

墙上的光屏瞬间切回那个冰冷的讯问场景。两名警官的瞳孔在那一刻同时、清晰地收缩了一下！像两只被突然点亮的冰透镜！他们的目光，如同实体般穿透虚拟的屏幕，瞬间锐利了千万倍，死死聚焦在我脖颈上那正被手指愤怒按压的位置！那个区域……在他们的专业视线的扫描下？那异常的僵硬形态？边缘轮廓？

无声的电流在两名警官的眼神中急速交换。下一瞬间，没有任何交流！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官猛地一把扯下自己佩戴的微型通讯麦，同时猛地站起身！

“目标位置锁定！伊甸园S-7区779单元！申请第一级强制紧急干预权限！重复！一级干预权限请求！行动组三十秒就位！准备破门！”

光屏猛地一黑！

整个白色的房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

“砰！砰！砰！砰！砰！”

沉重得如同攻城锤般的连续撞击声，毫无征兆地从单元入口那厚重无比的合金闸门方向猛烈炸响！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刺耳扭曲呻吟！整个房间都在撞击的余波中微微震动！天花板角落尖锐的红色警报灯骤然爆闪，刺耳欲聋的警笛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

破门！他们就在门外！

心脏像是被无形之手猛然攥紧然后狠狠揉碎！死亡的阴影如同粘稠的实体触手，瞬间缠绕住脖颈！脑中只剩下唯一尖锐的嘶鸣——逃！必须立刻逃出去！可这白色的牢笼，唯一的门已经被铁锤般的力量疯狂锤击！

指尖下意识地、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狠狠扫过左胸靠上的位置！那里是芯片的位置！在刚才那疯狂的撞击震动中，胸口深处那块薄薄的东西猛地爆发出滚烫的温度！仿佛即将融化的烙铁！那剧烈的灼热感瞬间穿透那层僵硬的外壳，穿透肌肉骨骼，直接烫在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

意识像被那灼热猛地刺穿！眼前骤然浮现出一个极其短暂的、不足一秒的诡异图像！那图像并非经过视野神经传送，而是直接烙印在思维表层！是芯片……它在失控的状态下瞬间回传了某种特定的……图像路径？

冰冷的、充满死亡意味的、非人的庞大空间！数不清的……棺材一样的容器！竖立着、整齐排列，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容器壁上凝结着厚厚的、幽蓝色的寒霜！那是……

地下！更深的地方！

身体已经先于思维行动！双腿灌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向着房间最内侧，那块看似平平无奇、与周围纯白墙壁完全一体化的角落猛地撞了过去！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右手手肘带起全身的力量，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小臂内旋，掌心朝后——狠狠撞击在墙壁上一处特定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点位！

“咚！”沉重的闷响！

墙壁内部骤然响起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机械传动声！那块原本浑然一体的墙壁猛地向内凹陷、下沉，然后无声无息地向侧后方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段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陡峭金属阶梯！深不见底！从下方涌上来的，是一股强烈到刺鼻的、混合着铁锈和深度冷凝剂形成的、冰冷的化学物质的味道！那种味道，带着绝对零度般的死寂！

就在他身体扑入那道冰冷黑暗缺口的同一刹那——

“轰隆隆隆——！！！”

背后！那扇抵挡了多次重击的厚重合金闸门，在一声刺耳无比的撕裂声中，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彻底洞穿！沉重无比的巨大门板向内轰然倒塌！

刺眼的白炽强光如同破堤的洪流，猛地从那破裂的豁口里冲了进来！强光中，数个穿着黑色特战制服、装备精良的人影轮廓瞬间涌入！枪口、战术手电的刺目光束，如同无数柄致命的标枪，凶狠地刺向安全单元的每一个角落！

“……别动！”

“……举起手来！”

“……目标锁定！”

冰冷的呼喝伴随着战术靴踏在金属地板上的沉重撞击声，混合着破门后充斥空间的警笛尖啸和红色警灯疯狂的闪光，瞬间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我的身体早已消失在骤然开启又迅速闭合的暗门之后。身后的入口在机械运转声中快速复位，墙体合并的瞬间，最后一丝门缝合拢时的微弱气流，掠过我疯狂向后掠动的发丝。

倾斜阶梯陡峭得几乎呈直角，身体完全被惯性向下拉扯。浓郁的化学冰冷气息钻入鼻腔，伴随着金属锈蚀的粉尘味道。下方，只有深不可测的、粘稠到几乎冻结视线的浓重黑暗。

那警笛的尖叫、呼喝声被厚实的墙壁过滤成低沉模糊的背景噪音，像隔着一个世界传来。然而紧接着，通道上方天花板的方向便传来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咚！咚！咚！是重型破拆工具在凿击！他们并没有放弃，正强行突破那扇隐蔽的暗门！

留给我的时间，以秒计数！快！必须更快！

双脚几乎是踩在滑梯的侧沿上，借助着巨大的坡度带来的冲力，以近乎翻滚的姿态加速向下俯冲！左手本能地在光滑冰冷的墙壁上不断摩擦、留下血痕以尽量控制方向。黑暗在眼前凝固得如同实体，只有每一次心跳在耳膜里敲打出死亡的节拍。

下降……持续下降……不知道过了多久，坡度终于变缓。

双脚重重踏在冰冷、坚实的地面上。空气浓稠阴冷得刺骨，如同凝固的极地冰棺。眼前豁然开阔，又或者说，黑暗本身的尺度巨大得形成了视觉上的压迫感。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这是一个巨大到让人心悸的地下空洞，仿佛掏空了整个城市的地基。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视野中密密麻麻竖立着的圆柱形金属容器！每一个都超过两米高，紧密排列，如同沉默的巨人森林！容器厚重的观察窗上蒙着厚厚一层幽蓝色的寒霜。它们如同墓碑一般，沉默地矗立在这凝固的黑暗中。

是冷冻舱！

无数个冷冻舱！他刚才在芯片失控时看到的景象！

身体瞬间僵在原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超越了物理上的低温，从脚底沿着脊椎瞬间冻结了整个大脑皮层！这些……难道就是“新纪元永生”项目下，那些和他一样被骗进来、被剥去一切、被“保存”起来的“商品”？不，更可怕的是……“苏寰”那句疯狂的吼叫——“销毁所有克隆体！”在耳中轰然炸开！销毁所有……

胸口深处那滚烫的芯片，仿佛熔炉核心般灼烧着神经末梢！耳中的电子幽灵在那个念头闪过的同一瞬间骤然激活，冰冷的音节如同刻刀般狠狠刮过颅骨：

“高优先级系统警报触发！779号载体！你当前身处伊甸园核心B2生命储备区！授权等级：零！核心协议冲突！存在极端威胁！立刻定位并启动指定生物容器内样本体……进行紧急销毁处置！”幽灵的声音带着强制指令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协议代码确认：NOVUS-PURGE！所有生命储备样本格式化流程激活密钥——已向779号承载芯片开放！执行！”

一股冰冷的洪流——没有形体，却仿佛带着绝对零度的意志——瞬间从滚烫的芯片深处汹涌而出，直接灌注进整个神经系统！眼前那片冰冷的幽暗仓库深处，骤然亮起了一个点！不，不是视野里的光，而是意识中被强行注入的一个坐标——指向某个特定的冷冻舱！它在无声地召唤、命令！销毁它！立刻！摧毁坐标点的存在！

右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手指僵硬地伸向左侧肋骨下方，一个在极端寒冷中本该被忽略、此刻却被大脑锁定的位置！那里，外套内层的隐蔽口袋里，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长条形冰冷金属物体！

抽出来。

一根长度约莫二十厘米，通体乌黑、表面没有任何反光涂层的金属棒。一端是厚实的握柄，另一端则是细密复杂的菱形合金尖端结构，无数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微孔洞排列其上。没有指示灯，没有任何可见的机械结构。但那东西握在手里的瞬间，一种极其诡异的、类似高频振动的微弱触感从握柄直接传递到掌心深处，仿佛握住了某种活物的冰冷心跳。

高频粒子束切割器？还是某种……定向电磁脉冲聚焦装置？冰冷的电子幽灵在耳中迅速回应：“便携式纳米解体枪（Nano-Disruptor Pistol）。定向能量输出，瞬时目标物质分子级分解。”

就在此刻！

“——张远！！！”

一声扭曲到极致的咆哮，混合着电流的剧烈杂音，如同毒蛇吐信般猛地钻进耳道！那声音，赫然是苏寰！是他本体那充满怨毒、濒临疯狂的意念！这怨毒并非来自远方，如同贴着耳廓直接喷吐而出！

“你敢碰那个启动开关？！敢动我的资产？！立刻停下！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声音尖锐得像金属摩擦，“停下！该死的爬虫！停下！我命令你！毁掉你自己！现在就毁掉你自己！！”吼叫变成了非人的尖啸。

活命的机会？毁掉自己？

疯狂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愤怒、恐惧、被欺骗被玩弄的巨大屈辱感，如同火山深处积蓄的岩浆找到了唯一一条裂隙，瞬间喷薄而出！他要把我碾碎！利用到极致！最后还要我自己亲手结束这被污染的、毫无价值的生命？！

去他妈的苏寰！去他妈的命令！去他妈的新纪元永生！

右手！那只握着冰冷死亡装置的手，如同被注入了熔岩！不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决心！

不再犹豫！不再思考！

身体猛地向前扑出！靴子狠狠蹬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朝着意识中被强制注入的、那个指向某个特定冷冻舱的坐标位置冲了过去！

黑暗中，那个目标在逼近！轮廓在幽蓝寒霜覆盖的视窗后隐约可见——舱内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形体轮廓！

距离目标冷冻舱还有三米！

左手猛地抬起，伸向左胸心脏的正上方！指尖以一种近乎撕裂的力度，狠狠拽下了脖子上那枚沉甸甸的、带走了体温的硬币项链！在冰冷的地下空间里，硬币边缘的锯齿棱角深深嵌进汗湿的指腹！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棱角的锐痛是如此的熟悉而真实！这是母亲仅有的信物！是张远存在过、挣扎过的唯一烙印！

“停下！！”苏寰的咆哮在耳机深处已经变形成濒死的狂啸，“停下啊——！！！”

两米！

右脚重重踏在地上！身体如同拉满弦的弓猛地绷紧！右臂带动那支恐怖的黑色金属棒，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瞄准了那个冷冻舱的中心位置！不需要任何计算角度！纯粹是最野蛮、最原始的力量倾泻！

就在力量灌注到手腕顶端，眼看就要把那毁灭火种狠狠捅出的瞬间！

视野边缘！

距离他锁定目标仅仅两步之遥，另一个竖立的、被厚厚寒霜覆盖的冷冻舱视窗后面！

一双眼睛！

一双属于年轻女性的、空洞、毫无生气的眼睛！

那双眼睛后面，被完全冻结的年轻女性躯体脖颈间，有什么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小点硬币大小、极其冰冷的金属光泽！

冰冷锐利的死亡光流即将从右手紧握的漆黑枪口咆哮而出的前一秒！

视野的焦点如同被无形的铁拳狠狠撞偏——旁边两步远，在另一个冻结着年轻女性的冷冻舱那布满寒霜的厚重视窗之后！

她的脖子！

她那被冷冻凝胶模糊包裹的脖子靠下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死死贴合在皮肤上！那东西的形状……尺寸……边缘隐约的棱角……

一枚硬币！

一枚边缘带着不规则、像被牙齿反复啃咬过留下细碎缺痕的……硬币！

和我刚刚从脖子上扯下来、死死攥在手心的……那枚硬币——

一模一样！

大脑中轰然炸开的不是声音，而是绝对零度般的凝滞！冰冷的空气骤然变得像千万吨水泥，从四面八方凶狠地挤进肺叶！所有奔腾的血液、燃烧的神经、即将咆哮而出的滔天怒火……在这一瞬间，被一股超乎想象的、绝对零度般的凝滞彻底冻结！

身体前冲的动作像被投入树脂中的昆虫，骤然凝固成一个可笑的姿态！紧握在右手的冰冷枪口，悬停在半空，距离它要粉碎的坚固舱壁不过几厘米的距离。指尖感受到那枪体内部密集排布的细微孔洞中散发出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寒之地的冰冷能量余烬。这股能量已凝聚到临界点，准备呼啸而出撕裂一切物质结构，却又被瞬间拉回的理智死死扼住。

那枚硬币……那些一模一样的缺痕……

“销毁所有克隆体！”芯片深处那冰冷的、强制的指令如毒蛇般再次噬咬神经！电子幽灵嘶嘶作响：“优先级协议执行倒计时：3……”

那个年轻女人……舱中的躯体……毫无生气的脸庞……颈间冰冷的硬币……无数碎片般的疑问被这股极寒冻结，然后又被无法理解的恐惧狠狠炸碎！

她是……

心脏像被冰冷的钢水浇铸住！呼吸卡死在冻结的肺叶深处！我死死攥着那枚属于母亲的硬币，锯齿状的边缘深深勒进掌心软肉，几乎要刺穿皮肤。

指尖微不可察地抖动着，握紧那冰冷的枪柄。无数幽蓝的冻棺如同寒冰森林，在死寂中围绕着他，沉默地闪烁着无尽的冷光。

一枚硬币悬在胸口上方。

而另一枚，在无尽的黑暗中，冰冷地闪烁。

更新时间：2025-06-11 01:4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