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福尔马林的气味像一条无形的蛇,缠绕着林墨瑶的鼻腔。她站在解剖台前,目光专注地落在玻璃器皿中浸泡的神经标本上,指尖刚触碰到电子解剖镊的金属柄 ——
“滋啦 ——”
一道蓝白色的电弧突然从插座迸发,像暴怒的银蛇狠狠咬住她的指尖。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的白色解剖台、绿色手术灯骤然扭曲成旋转的漩涡,耳边是同学惊恐的尖叫,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闪过的竟是期末考试重点图谱上的三叉神经走向。
“唔……”
头痛欲裂,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碎骨机。林墨瑶呻吟着睁开眼,入目却不是医院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古朴的雕花床顶,深褐色的木质纹理间结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草药和尘土的陈旧气息。
她猛地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穿着粗布缝制的青色襦裙,袖口磨得发毛。这不是她的衣服!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瘦弱,指腹上还有几个磨出的薄茧,完全不是她那双常年握手术刀、指关节略有突出的手。
“水…… 娘……”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这不是她的声音!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掀开薄薄的被子,跌跌撞撞地扑到桌边,桌上那面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庞 ——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一双本该灵动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惊恐与茫然,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绝望与怨怼。
“苏凌月……” 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伴随着剧烈的眩晕。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意识:
青砖灰瓦的药铺匾额 “回春堂” 在雨中模糊;一个身着官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被差役粗暴地拖走,嘴里喊着 “我是冤枉的”;一个雍容富态的男人站在药铺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他身后的匾额不知何时换成了 “同仁堂”;病榻上,一个瘦弱的妇人咳嗽着,枯槁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气息奄奄;还有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口倒映着她自己泪流满面的脸,绝望像水草般缠绕住四肢……
“爹…… 娘……” 记忆深处传来悲切的哭喊,那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声音。
林墨瑶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她明白了,她穿越了,穿越到了这个叫苏凌月的少女身上。而苏凌月的父亲,曾是太医院的御医苏文远,三年前为一位贵人诊治时,被指认 “用药失误” 导致病情加重,一夜之间从堂堂御医沦为阶下囚,虽未处斩,却也被革职查办,贬为庶人,最终郁郁寡欢,一病不起,半年前便撒手人寰。
苏父一死,本就摇摇欲坠的 “回春堂” 彻底没了主心骨。隔壁街的 “同仁堂” 东家王彦章,也就是记忆里那个狞笑的男人,趁机以极低的价格吞并了回春堂的铺面和药材,还散布谣言,说苏父是庸医,害死了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苏母本就因丈夫含冤而忧思成疾,得知药铺被夺、家道中落,更是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竟也在三日前追随丈夫而去。
家破人亡,冤屈未雪,年仅十五的苏凌月走投无路,在一个雨夜,投入了后院那口枯井……
“王彦章……” 林墨瑶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胸腔里翻涌着不属于她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她焚烧的怨恨与悲愤。那是苏凌月临死前不甘的执念,是附着在这具身体上的、沉甸甸的血海深仇。
她能感受到,那股怨恨如同附骨之蛆,正一点点侵蚀着她的意识。但林墨瑶不是苏凌月,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医科高材生,冷静、理智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剖课上的触电,穿越到唐朝,成为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 这一切荒谬得像一场噩梦,却又真实得让她能感受到指尖的冰冷和腹中的饥饿。
“医疗事故?” 林墨瑶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接收了苏凌月的记忆,也隐约记得苏父当年负责诊治的那位贵人的症状 —— 高热不退、呕血不止,最终衰竭而亡。在当时的诊断记录里,苏父被指认误用了 “藜芦”,与其他药物产生了毒性反应。
但作为一名医学生,林墨瑶对药物配伍禁忌有着深入的研究。藜芦虽有毒性,但与当时记录的其他几味药配伍,虽然可能产生不适,却绝不足以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致人死亡。
这其中必有蹊跷!
王彦章…… 同仁堂…… 苏父的冤案…… 母亲的病逝…… 回春堂的被夺……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目标。
林墨瑶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是一个狭小的后院,角落里堆着废弃的药渣,那口夺走苏凌月生命的枯井赫然在目,井口覆着一块破旧的木板,仿佛一个沉默的深渊。
长安的天空,蓝得有些不真实,远处隐约传来坊市的喧嚣,与这小院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有力地跳动。这具身体是苏凌月的,但现在,主导它的是林墨瑶。
“苏凌月,” 她轻声对着空气说道,仿佛在对那个逝去的灵魂承诺,“你的恨,我感受到了。你的冤,我来替你申。你的仇,我来替你报。”
“王彦章,同仁堂……”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如同手术刀般锋利,“我林墨瑶从地狱爬回来,不是为了苟延残喘,是为了让你们 —— 血债血偿!”
一股属于现代医者的冷静与古代复仇者的决绝,在她体内悄然融合。长安城的风,带着千年的尘土,拂过她的脸颊,也吹动了复仇的序幕。属于林墨瑶,不,属于苏凌月的复仇之路,从此刻,正式开始。
2
喉间火烧火燎的痛感将林墨瑶从沉眠中拽回现实。她挣扎着坐起,才发现昨夜为了节省灯油,竟在堆满药渣的凉席上蜷缩了一夜。晨曦透过糊着草纸的窗棂,在落满灰尘的药柜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漂浮的微粒在光柱里狂舞,像极了显微镜下躁动的细菌。
“吱呀 ——”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清晨的冷风裹挟着隔壁 “同仁堂” 飘来的沉水香气灌了进来。林墨瑶裹紧身上打满补丁的夹袄,刚走到前堂,就见门槛外斜倚着两个油头粉面的伙计,其中一人正用脚尖拨弄着地上 “回春堂” 三个字的残匾。
“哟,这不是苏家的小孤女吗?” 说话的伙计吐掉嘴里的草茎,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你爹那庸医把人治死了,你这丫头片子还敢开张?不怕砸了老苏家最后一点招牌?”
另一个伙计跟着嗤笑:“王东家说了,念在你家可怜,趁早把这破铺子盘给我们同仁堂,还能换几斗粟米填肚子。不然哪天一阵风把这破屋子吹塌了,别砸死了人!”
林墨瑶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苏凌月的记忆里,这两个伙计正是同仁堂东家王彦章的爪牙,当年夺铺时便是他们带头砸了药柜。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意,抬眼时已是一脸淡漠:“我家铺子开与不开,似乎与二位无关。倒是同仁堂的伙计,不好好在自家铺子里招呼客人,却跑到邻居门口嚼舌根,可是生意太好,闲得慌?”
三角眼没料到这素来怯懦的丫头竟会顶嘴,愣了愣才恼羞成怒:“你个小贱人还敢嘴硬!” 说着就扬手要打。
“住手!”
一声清喝从巷口传来。林墨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饼。“狗剩娘让我来叫苏姐姐!小石头…… 小石头快不行了!”
三角眼的手僵在半空,悻悻地收回:“算你走运!” 说罢带着同伴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墨瑶顾不上理会他们,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小石头怎么了?慢慢说!”
“就在隔壁巷!” 小姑娘急得直跺脚,“早上还好好的,刚才突然就浑身发烫,眼睛往上翻,手脚乱抖…… 他娘都快哭死了,请来的张郎中看了直摇头,说要准备后事了!”
高热、抽搐、眼球上翻…… 林墨瑶脑中瞬间闪过儿科急症的诊断图谱。她来不及细想,抓起墙角一个布满灰尘的药箱就往外跑:“带我去!”
穿过两条窄巷,就听见一户人家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林墨瑶冲进低矮的茅屋,只见土炕上躺着个约莫五岁的男童,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发紫,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球向上翻着,只露出眼白。旁边一位面色蜡黄的妇人瘫坐在地,正抱着孩子哭喊。
“让开!” 林墨瑶将药箱往炕上一放,伸手探向男童的额头 —— 滚烫!她又迅速翻开男童的眼皮,瞳孔对光反射微弱。“高热惊厥!” 她低呼一声,立刻撕开男童的衣襟。
“你是谁?别碰我儿子!” 孩子娘见状扑上来要打她。
“我是回春堂的!” 林墨瑶侧身躲过,语速极快,“再不让开你儿子就没救了!去打盆井水,要最冷的!再找几块干净的布!快!”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娘愣了愣,竟真的慌忙跑出去打水。林墨瑶从药箱里翻出仅有的半块生姜,用力擦了擦手,然后指尖精准地按在男童鼻唇沟上三分之一处的人中穴,用力掐按。
“咳咳……” 男童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抽搐的幅度似乎小了些。
这时孩子娘端着水盆跑进来,林墨瑶抓过一块布浸入冷水,拧至半干后,迅速敷在男童的额头、腋下和腹股沟处。“继续用冷水擦身,降低体温!” 她一边指挥,一边翻开药箱里的药材。苏凌月的记忆里,这药箱是苏父当年游方时用的,里面还剩些常用药材。
“有没有烈酒?” 林墨瑶头也不抬地问。
“酒…… 酒在灶房……”
很快,一小坛劣质米酒被拿来。林墨瑶倒出一些在布上,开始擦拭男童的手心脚心 —— 这是物理降温的关键步骤。随着酒精挥发,男童的体温似乎有所下降,抽搐也渐渐停止,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张郎中说…… 说是中了邪……” 孩子娘颤声说,手里还攥着半道符纸。
林墨瑶没空解释,她从药箱里找出柴胡、黄芩、石膏、知母几味药,又看了看孩子的舌苔 —— 黄腻,脉象浮数。“外感风热,入里化热,热极生风。” 她快速做出判断,提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下药方:“去抓药!柴胡三钱,黄芩二钱,生石膏五钱先煎,知母二钱,钩藤二钱后下,甘草一钱。快!”
“这…… 这能行吗?” 邻居们闻讯赶来,看着这个半大的丫头片子忙前忙后,都窃窃私语。
“死马当活马医吧!” 孩子爹红着眼圈接过药方,“张郎中说没救了……”
林墨瑶没理会众人的怀疑,继续用冷布为男童擦拭身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童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半个时辰后,孩子爹抓药回来,林墨瑶亲自守在灶前煎药,严格控制着火候和时间。
当带着苦味的药汤一点点喂进男童口中时,林墨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她靠在土墙边喘息,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仅仅是忙乎这一阵,就已经头晕眼花。
“娘……”
一声微弱的呼唤让茅屋瞬间安静下来。孩子娘猛地扑到炕边:“小石头!你醒了?”
男童眨了眨眼睛,看着围在身边的人,有些茫然:“娘,我好渴……”
“醒了!真的醒了!” 邻居们发出一阵惊呼。
林墨瑶上前又探了探男童的额头,温度已经明显下降,虽然还有些烫,但已经脱离了危险。她松了口气,刚想开口交代注意事项,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让开!我们王少东家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穿着锦缎长袍、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在一众伙计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炕上的孩子,又看向角落里的林墨瑶,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我当是谁在这儿装神弄鬼,原来是苏家的遗孤。怎么,你爹没把人治死,你倒想接着来?”
林墨瑶认出他来 —— 王彦章的独子王浩宇,记忆里那个在夺铺时跟着父亲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她冷冷地看着他:“王少东家若是来看热闹的,就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
“呵,口气不小。” 王浩宇踱步到炕前,“张郎中都束手无策的病,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倒是救活了?我看你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吧!”
“是不是邪门歪道,问问孩子的父母便知。” 林墨瑶直视着他的眼睛,“倒是王少东家,不好好经营你们家的同仁堂,总盯着我们这破铺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怕我们回春堂重新开张,抢了你们的生意?”
王浩宇被她噎得脸色一青,刚想发作,却见那孩子娘突然跪了下来:“多谢苏姑娘!多谢苏姑娘救了我家小石头!您真是活菩萨啊!”
“是啊是啊,苏姑娘真是神医!”
“比那个张郎中厉害多了!”
“回春堂要是重新开张,我们都来抓药!”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称赞让王浩宇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狠狠瞪了林墨瑶一眼:“哼,别得意太早!” 说罢带着人拂袖而去。
林墨瑶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逐渐冷了下来。王浩宇的出现,印证了她的猜想 —— 同仁堂果然在盯着她。也好,这样省得她主动去找麻烦了。
“苏姑娘,这是药钱……” 孩子爹递过来几个铜板,脸上满是感激与羞愧。
林墨瑶摆了摆手:“钱你留着给孩子补补身子吧。” 她顿了顿,看向围观的众人,“各位街坊,我知道我家以前的事…… 但我爹是不是庸医,我是不是邪门歪道,今天大家也看到了。这回春堂,我会重新开起来。以后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若是信得过我,就来这儿找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经历了刚才的事,街坊们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怀疑变成了敬佩。
“信!我们信你!”
“苏姑娘真是好样的!”
看着众人散去的背影,林墨瑶靠在门框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阳光透过巷口,在她脚下投下一道光亮的路。复仇的路还很长,但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瘦弱的手,又摸了摸腰间那个空空如也的荷包。当务之急,是先让这破败的回春堂重新运转起来。没有药材,没有钱…… 她需要想办法,尽快赚到第一笔启动资金。
目光扫过药箱里剩下的药材,林墨瑶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 长安城那么大,达官贵人那么多,总会有他们治不好的病,总会有她的用武之地。
而王彦章,王浩宇…… 你们等着,我会让你们为当年做的事,付出代价。
3
长安城的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回春堂前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林墨瑶蹲在墙角,用碎瓷片仔细刮着药柜上 “同仁堂” 三个字的漆痕,露出底下斑驳的 “回春” 二字。自上次救活小石头后,街坊邻里渐渐有了些生意,虽多是些抓凉茶、买外敷金疮药的小买卖,却也让这沉寂许久的药铺有了些生气。
“苏姑娘,苏姑娘!”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正是小石头的爹,“前街王记米铺的掌柜让我给您带个信,说…… 说王府的人在找您!”
林墨瑶手中的碎瓷片猛地一停,划破了指尖,渗出血珠。她迅速将手指含在嘴里,抬眼看向汉子:“哪个王府?找我做什么?”
“还能是哪个王府,就是同仁堂王东家他住的那个!” 汉子搓着手,脸上带着几分敬畏,“说是王东家的如夫人病了,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瞧不好,不知怎么听说了您的本事,差人来寻呢!”
来了。林墨瑶心中冷笑。王彦章的小妾病了?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她早就想找个由头接近王彦章,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如今这送上门的机会,岂有错过的道理?
“知道了。” 林墨瑶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你去回了王记掌柜,就说我稍后便到。”
送走汉子,林墨瑶回到内堂,从床底拖出一个陈旧的木箱。这是苏母留下的遗物,里面除了几件打补丁的旧衣裳,还有一支断了齿的木簪和一小袋碎银。她数了数,总共不到五钱银子。这点钱,连进王府的门包都不够。
她蹙眉想了想,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的草药上。苏父当年游方时采的草药里,有几味稀罕的山野药材,虽不起眼,却是治疗一些疑难杂症的良药。她挑出几味,用干净的布包好,又找出苏凌月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浅蓝色襦裙换上,对着铜镜梳了个简单的双平髻,用那支断齿木簪固定住。
镜中的少女,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刃。林墨瑶深吸一口气,将药包揣在怀里,锁好药铺的门,朝着王彦章的府邸走去。
王彦章的府邸位于平康坊,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前两座石狮子瞪着威严的眼睛,与隔壁回春堂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林墨瑶走到门前,刚想开口,就被两个守门的家丁拦住。
“哪来的野丫头,敢在王府门前乱晃!” 一个家丁上下打量着她,满脸不屑。
“我是回春堂的苏凌月,听闻贵府如夫人身体不适,特来诊治。” 林墨瑶不卑不亢地说道。
“就你?” 另一个家丁嗤笑出声,“我们如夫人请的都是太医院的名医,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快滚快滚,别污了我们王府的地!”
林墨瑶早料到会是如此,她从怀里掏出那个药包,举到家丁面前:“我知道二位不信我。不过我这里有几味祖传的草药,或许能帮上如夫人。若是二位不让我进去,耽误了如夫人的病情,恐怕……”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两个家丁的脸。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家丁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这草药,能治什么病?”
“如夫人可是长期食欲不振,面色萎黄,夜里还时常盗汗,心悸失眠?” 林墨瑶根据苏凌月记忆里对王彦章小妾的零星描述,加上自己的推测,缓缓说道。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年纪稍长的那个沉吟片刻,道:“你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片刻后,那家丁出来,态度好了些:“跟我来吧,老爷和少东家在里面等着呢。”
林墨瑶心中一紧,王彦章也在?也好,正好看看这个仇人究竟是何模样。她定了定神,跟着家丁穿过雕梁画栋的庭院,来到内宅的一处厢房前。
刚进门,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房间里陈设奢华,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斜倚在锦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正是王彦章的小妾柳氏。
王彦章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年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圆滑,此刻正皱着眉头看她。王浩宇则站在他爹身后,眼神不善地盯着林墨瑶,仿佛要看穿她的底细。
“你就是回春堂那个小丫头?” 王彦章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民女苏凌月,见过王老爷,王少东家。” 林墨瑶微微屈膝行礼,目光却快速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试图找到任何与当年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
“哼,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也敢说能治我夫人的病?” 王浩宇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借机攀附权贵吧!”
林墨瑶没有理会王浩宇的嘲讽,径直走到锦榻前,对柳氏福了福身:“如夫人,民女可否为您把脉?”
柳氏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林墨瑶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脉象细弱而数,舌苔薄白而腻。再看她的面色和眼睑,确实是长期营养不良和慢性消耗的症状。
“如夫人,您这病,可有多久了?” 林墨瑶一边诊脉,一边问道。
“快半年了……” 柳氏声音微弱,“请了好多大夫,都说是脾虚胃弱,吃了不少补药,却越来越严重……”
林墨瑶点点头,又仔细观察了柳氏的指甲和皮肤。突然,她闻到柳氏身上除了熏香和药味,还有一股极淡的、类似于杏仁的气味。她心中一动,杏仁味…… 难道是……
“不知如夫人平日里除了服用大夫开的补药,可还用过什么别的东西?” 林墨瑶看似随意地问道。
“别的东西?” 柳氏想了想,“也就是用些胭脂水粉,再就是老爷赏的安神香……”
林墨瑶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小巧的香炉上,里面正燃着白色的香丸,散发出浓郁的沉水香气。她不动声色地记下,然后站起身,对王彦章说道:“王老爷,如夫人的病,并非脾虚胃弱那么简单。”
“哦?那是什么病?” 王彦章来了兴趣。
“如夫人这是…… 中了慢性毒药。” 林墨瑶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 王彦章和王浩宇同时惊呼出声。柳氏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差点从锦榻上掉下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浩宇厉声喝道,“我夫人好好的,怎么会中毒!你是不是想借此讹诈我们王府?”
“是不是胡说,一试便知。” 林墨瑶冷冷地看着王浩宇,“敢问王少东家,如夫人房中的安神香,是从何处得来的?”
王浩宇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支吾道:“自然是…… 是从南边运来的上等贡香!”
“贡香?” 林墨瑶冷笑,“据民女所知,上等沉水香虽香,却绝不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杏仁味。而如夫人身上,正有这种气味。”
她转向王彦章,继续说道:“王老爷,慢性中毒,病程缓慢,症状隐匿,极易被误认为是体虚。如夫人长期服用此香,毒素在体内积累,导致脾胃功能受损,气血不足,这才会出现食欲不振、面色萎黄等症状。若再拖延下去,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王彦章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盯着桌上的香炉,又看向柳氏,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这…… 这香是我特意为夫人寻来的,怎么会有毒?” 王彦章喃喃自语,似乎有些不信。
“是不是有毒,取些香灰来,用清水化开,滴几滴香油进去便知。” 林墨瑶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是她根据现代化学知识想到的简单检测方法,氰化物遇酸会产生氰化氢气体,与香油中的某些成分反应会出现特殊现象。
王彦章立刻吩咐家丁取来香灰和清水、香油。林墨瑶亲自操作,将香灰溶于水中,滴入几滴香油,轻轻搅拌。片刻之后,水面上果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蓝色泡沫。
“这…… 这是……” 王彦章看着那蓝色泡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便是中毒的迹象。” 林墨瑶收回手,“如夫人所中的,乃是一种名为‘牵机引’的慢性毒药,微量服用时无明显症状,长期服用则会损伤五脏六腑,最终衰竭而亡。”
她故意说出 “牵机引” 这个听起来很玄乎的名字,其实是她根据症状和气味推测可能是氰化物中毒,只是在这个时代无法解释清楚,只能用一个唬人的名称。
柳氏听到 “牵机引” 三个字,吓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王彦章的袖子:“老爷,救我…… 我不想死……”
王彦章拍了拍柳氏的手,眼神阴鸷地看向林墨瑶:“你既然知道是中毒,可有解药?”
“有。” 林墨瑶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此毒深入脏腑,需得慢慢调理,清除体内毒素,同时滋养气血。只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王彦章:“民女的药箱里没有足够的药材,需要去采办一些珍稀药材,这费用……”
王彦章此刻救人心切,哪里还在乎钱,立刻说道:“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能治好我夫人的病,要多少银子都行!”
“既然如此,民女便尽力而为。” 林墨瑶微微颔首,心中却在冷笑。王彦章,你没想到吧,你小妾中的毒,说不定就与你当年陷害我爹有关。这王府,我算是进来了,接下来,就是寻找证据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王浩宇突然开口,语气带着怀疑:“你说我夫人中了毒,那这毒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我们王府里的人下的?”
林墨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就不是民女能管的了。不过,王少东家若是担心,不妨仔细查查这安神香的来路,以及最近有哪些人来过如夫人的房间。”
她的话意有所指,王浩宇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林墨瑶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笃定,这毒,恐怕与王浩宇脱不了干系,或者至少他知道些什么。
接下来,林墨瑶开了一个复杂的药方,里面既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药材,也有一些滋补气血的药物,同时还特意加了几味能促进体内毒素代谢的草药,当然,这些在这个时代都有对应的中药名称。她详细交代了煎药的方法和注意事项,然后说道:“民女需要先回去准备一些药引,明日再来为如夫人施针解毒。”
王彦章连忙吩咐家丁取来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林墨瑶:“苏姑娘辛苦了,这是诊金,明日还请务必早点过来。”
林墨瑶接过银子,入手沉甸甸的,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拿到的第一笔 “巨款”。她福了福身,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王浩宇突然叫住她,“我送送苏姑娘。”
林墨瑶心中一凛,知道王浩宇这是要借机试探她。她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有劳少东家。”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厢房,穿过庭院。王浩宇凑近林墨瑶,低声说道:“苏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倒是高明,只是不知这‘牵机引’的毒,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好像从未在医书上见过这个名字。”
林墨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疑惑:“少东家没听过吗?这是我家传医书上记载的一种罕见毒药,民女也是侥幸认得。怎么,少东家有何疑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王浩宇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苏姑娘既然是回春堂的人,应该知道你父亲当年的事吧?他也是因为治死了人被革职的,你如今出来行医,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林墨瑶停下脚步,转过身,直视着王浩宇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我爹的事,我自然清楚。是不是治死了人,我想王少东家心里也该有数。至于我,行得正坐得端,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倒是少东家,与其担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如夫人的病情,毕竟,这毒……”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王浩宇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 若是查出来是府里人下的,少东家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王浩宇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林墨瑶不再理会他,转身径直朝府外走去。
走出王府大门,阳光洒在身上,林墨瑶却感到一阵寒意。王浩宇的怀疑,王彦章的精明,都让她意识到,在这虎狼之穴里探寻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
但她没有退路。她握紧了手中的银子,眼神坚定地望向回春堂的方向。王彦章,王浩宇,你们等着,我不仅要治好你小妾的病,还要让你们当年做的那些龌龊事,一点点浮出水面!
回到回春堂,林墨瑶将十两银子小心翼翼地藏好,然后开始整理药箱。她需要为明天的施针做准备,同时,也要想办法利用在王府的机会,寻找更多关于当年案件的线索。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张写着药方的纸上,突然想起柳氏房间里那个香炉。那安神香里的 “牵机引”,究竟是谁下的?是王彦章自己,还是他的某个仇人,或者…… 就是王浩宇?
不管是谁,这都说明王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林墨瑶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初探虎穴,虽然惊险,但也并非全无收获。接下来,就是要步步为营,在这危机四伏的王府里,找到那把能打开当年冤案真相的钥匙。
4
终南山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缠绕在陡峭的崖壁上。林墨瑶背着半旧的竹篓,手脚并用地攀爬在湿滑的岩壁上,目光紧盯着石缝中那一丛暗紫色的 “还阳草”—— 这是她为柳氏解毒药方中最关键的药引,只生长在海拔千米以上的阴湿岩缝中。
自上次从王府归来,她已连续三日进山采药。十两银子虽解了燃眉之急,但 “牵机引” 的毒需用数味珍稀药材配伍,其中几味更是有价无市。她不得不冒险深入终南山,凭借苏凌月记忆里的零星采药知识和自己作为医学生对植物形态的辨识力,在险峻山涧中寻找生路。
“找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骨刀挖开草根周围的苔藓,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崖壁下坠去!千钧一发之际,她反手抓住一丛灌木,竹篓却脱手飞出,药草散落一地,其中几株还阳草顺着陡坡滚进了下方的密林。
“该死!” 林墨瑶顾不上手掌被荆棘划破的剧痛,连滚带爬地追进密林。当她在一片开阔的溪涧旁找到最后一株还阳草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伴随着几声闷哼和粗重的喘息。
她心头一紧,猫腰躲到一块巨石后,拨开藤蔓望去 —— 只见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两个负伤的男子。其中一人身着月白锦袍,虽沾染血污却难掩贵气,手中长剑使开时剑气纵横,显然有深厚功底,但左腿已被砍伤,动作渐渐迟滞。另一护卫模样的人肩背中箭,正拼死护在他身前。
“交出密函,饶你不死!” 为首的黑衣人嗓音嘶哑,刀锋直指月白锦袍男子。
锦袍男子冷哼一声,剑势更急:“贼子妄想!”
林墨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这阵仗,显然是宫廷秘斗或政敌追杀。她本想转身离开,却见那锦袍男子手臂又中一刀,鲜血瞬间浸透衣袖,眼看就要被黑衣人围住。
“等等!”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 这或许是她接近权力核心的唯一机会!苏父的冤案若没有权贵相助,单凭她一个孤女根本无法翻案。
来不及细想,她抓起身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离黑衣人最近的一棵枯树。“咔嚓” 一声,枯树枝断裂的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人?” 黑衣人警觉地转身。
就在这刹那的空隙,锦袍男子猛地挥剑逼退对手,踉跄着向溪边退去。林墨瑶趁机从巨石后冲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跟我来!”
她拉着男子钻进密林中一条隐蔽的兽径,那护卫也强撑着跟了上来。黑衣人反应过来后立刻追来,箭矢 “嗖嗖” 地从他们头顶飞过。林墨瑶对地形不熟,全凭直觉在藤蔓间穿梭,直到听见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在一个天然岩洞内停下。
“你是何人?” 锦袍男子靠在岩壁上,警惕地打量着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他的左腿伤口还在汩汩流血,箭头贯穿了皮肉,断口处已开始发黑。
“民女苏凌月,是个采药人。” 林墨瑶迅速撕开他裤腿查看伤势,“公子的箭伤需要立刻处理,再拖延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她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半块生姜和一小瓶烈酒 —— 这是她进山时为防蛇虫准备的。“得罪了!” 她将烈酒倒在生姜上,用力擦拭箭头周围的皮肤,浓烈的酒气让锦袍男子额头青筋暴起,却咬牙没吭一声。
“箭头有毒!” 林墨瑶嗅了嗅断口处的黑血,瞳孔骤缩。这不是普通的金疮药,而是带有腐蚀性的草木毒,正顺着血脉向心脏蔓延。
“姑娘可知此毒解法?” 护卫急得满头大汗。
“我需要火和干净的布条。” 林墨瑶环顾四周,从背篓里翻出火石火镰,又撕下自己襦裙的内衬。她将布条缠在箭杆上,用烈酒浸透,然后点燃。“公子,接下来会很痛,你需忍耐!”
锦袍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咬在口中。林墨瑶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箭杆,在火焰即将烧到皮肉的瞬间,猛地一拔!
“唔 ——” 男子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额头的冷汗像雨水般滴落。林墨瑶不敢迟疑,立刻将烧红的刀尖凑近伤口,以灼热的刀刃快速烫过创口边缘,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接近现代 “清创消毒” 的方法,虽野蛮却能阻止毒素扩散。
处理完伤口,她又从背篓里找出几株具有解毒功效的草药,嚼碎后敷在伤口上,用干净布条紧紧包扎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不像一个普通采药女能有的镇定与手法。
锦袍男子靠在岩壁上,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姑娘的医术……”
“略懂皮毛罢了。” 林墨瑶擦了擦手,“公子的毒虽暂时压制,但需尽快寻名医诊治。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走吧。”
“慢着。” 锦袍男子叫住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今日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这点薄礼,还望姑娘收下。”
林墨瑶看着钱袋,又看了看他腿上的伤,突然福至心灵:“公子若是真心相谢,可否答应民女一个请求?”
“姑娘但说无妨。”
“民女的父亲曾是太医院御医苏文远,三年前因一桩冤案被革职查办,郁郁而终。” 林墨瑶的声音微微颤抖,“民女想求公子…… 帮忙查一查当年的案卷,看看是否有冤情。”
“苏文远?” 锦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是苏御医的女儿?”
“正是。”
男子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龙纹的玉牌递给她:“拿着这个去西市‘醉仙楼’找一个叫‘老胡’的掌柜,他会安排你见我。三日后,我在那里等你。”
林墨瑶接过玉牌,触手温润,龙纹雕刻栩栩如生,绝非普通饰物。她心中巨震,难道这位公子……
“记住,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男子站起身,在护卫的搀扶下向洞口走去,“后会有期。”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林墨瑶才摊开手掌,看着那枚龙纹玉牌。龙纹是皇家专用,难道刚才救的是…… 皇子?
她不敢深想,将玉牌贴身藏好,迅速收拾好药草,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岩洞。下山的路上,她反复回想刚才的情景 —— 那人的气度、护卫的身手、龙纹玉牌的象征……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形:或许,她真的遇到了能帮她翻案的贵人。
三日后,西市 “醉仙楼”。
林墨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裙,按照约定找到了满脸络腮胡的掌柜老胡。老胡验过玉牌,二话不说将她带到二楼最偏僻的一间雅间。
推开门,只见那日的锦袍男子已换了一身玄色常服,正临窗而坐,腿上的伤似乎已无大碍。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褪去了负伤时的狼狈,更显气度雍容。
“苏姑娘,请坐。” 男子转过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当今七皇子,李瑾言。”
果然是皇子!林墨瑶心中一凛,连忙屈膝行礼:“民女参见七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 李瑾言示意她坐下,“你父亲苏文远的案子,我有些印象。当年卷宗记载他为吏部侍郎诊治时误用藜芦,导致病人亡故。你觉得此案有何冤情?”
“回殿下,” 林墨瑶定了定神,将早已在心中推演多次的理由娓娓道来,“藜芦虽与参类相反,但根据医书记载,二者配伍仅会导致呕吐、心悸,绝不足以致命。民女怀疑,当年吏部侍郎并非死于药物相克,而是…… 中毒。”
“中毒?” 李瑾言挑眉,“为何当时的太医院院判没有查出?”
“或许是有人故意掩盖,或许是毒剂太过隐秘。” 林墨瑶直视着他的眼睛,“民女父亲一生行医谨慎,断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求殿下明察,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李瑾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锐利如鹰:“苏姑娘,你可知替死人翻案需要多大的代价?更何况是牵涉到太医院和当年的吏部侍郎。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民女不怕!” 林墨瑶站起身,语气坚定,“我父亲含冤而死,母亲忧愤离世,回春堂被人强占……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民女心中已有猜测。只要能为父亲翻案,哪怕粉身碎骨,民女也在所不惜!”
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恨意与决绝,李瑾言沉默了许久。窗外市声喧嚣,雅间内却静得落针可闻。
“好。” 李瑾言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孤欣赏你的胆识与孝心。苏文远的案卷,孤会派人去宗人府调取。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查不出冤情,你好自为之。”
“多谢殿下!” 林墨瑶喜极而泣,跪倒在地。
“起来吧。” 李瑾言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救了孤的命,孤帮你查案,算是两清。不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那手处理箭伤的法子,倒是奇特得很,不像是太医院教的。”
林墨瑶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不过是山野村夫的土方子,让殿下见笑了。”
“哦?” 李瑾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能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精准取箭、烫灼伤口,这‘土方子’倒是比太医院那些只会开补药的庸医强多了。”
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三日后,孤会让老胡传信给你。在此期间,你最好小心些 —— 长安城的水,比终南山的崖壁更难走。”
“民女明白。” 林墨瑶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王彦章的势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谢殿下提醒。”
离开醉仙楼时,阳光正好。林墨瑶紧紧握着怀中的龙纹玉牌,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七皇子李瑾言的出现,像一道光劈开了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虽然前路依旧艰险,但她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她抬头望向平康坊的方向,王彦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5
西市醉仙楼的会面恍如隔日,林墨瑶攥着龙纹玉牌的手心仍有余温。三日后老胡传来的口信并非案卷消息,而是一卷明黄绢帖 —— 七皇子李瑾言竟保举她入皇宫为贤太妃诊治。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她指尖发凉,太医院那群皓首穷经的老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为何会落到她这个民间孤女头上?
“苏姑娘,殿下说贤太妃的病症与令尊当年接手的吏部侍郎案有七分相似。” 老胡将绢帖塞进她手中时压低了声音,“殿下还说,宫里的水混,让您带好这个。” 一枚刻着 “瑾” 字的银哨子滑入她袖中,触手冰凉。
踏入宫门的那一刻,林墨瑶才真正体会到何为 “九重宫阙”。汉白玉栏杆映着琉璃瓦的金光,内侍宫女垂首侍立如剪影,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药材混合的奇特气味。引路的黄门太监尖着嗓子宣唱:“民间医女苏凌月,奉召觐见 ——”
寝殿内熏香浓郁得令人作呕,七十二盏长明灯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贤太妃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昔日艳冠后宫的容颜枯槁如蜡,唇色泛着诡异的青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若游丝的痰鸣。太医院院判张仲和捻着山羊胡站在榻前,见她进来,眼皮都未抬一下。
“就是你这丫头片子?” 右首一位身着绯红官服的太医冷笑出声,“张院判连开三剂‘参茸固本汤’都未见起色,你能有何高招?”
林墨瑶无视众人的轻蔑,径直走到榻前。她没有立刻诊脉,而是先翻开太妃的眼睑 —— 结膜充血,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再探她腕脉 —— 细数无伦,如按琴弦;最后掀开锦被查看舌苔 —— 舌面光滑如镜,根部却凝着一层暗紫色霉斑。这症状与记忆中苏父医案卷宗里的记载分毫不差:高热退而复升,呕血如咖啡渣,肌肤甲错,最终衰竭而亡。
“太妃可曾有过呕血?” 林墨瑶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瞬间安静。
张仲和愕然抬头:“你如何得知?三日前确有呕血数口,色如漆……”
“住口!” 为首的李瑾言沉声打断,他今日身着亲王常服,站在太妃榻旁如玉树临风,“苏姑娘但说无妨。”
林墨瑶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内陈设的数十个药罐:“太妃所患非虚证,乃中毒所致。”
“放肆!” 绯红官服的太医跳将起来,“太妃凤体岂容你污蔑!定是你这乡野丫头信口开河!”
“是否信口开河,验便知。” 林墨瑶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绢,“请取太妃近日所服汤药残渣。”
当内侍将一碟黑褐色药渣呈上时,林墨瑶取过少许置于白绢上,又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 —— 那是她用白醋浸泡的皂角刺汁液。滴入数滴液体后,药渣边缘竟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金色!
“这是……‘牵机引’的变种?” 李瑾言瞳孔骤缩,他曾在密档中见过此毒记载。
“非也。” 林墨瑶摇头,指尖沾取药渣轻嗅,“此毒名曰‘醉海棠’,以海棠花蕊混合西域曼陀罗秘制,初服只觉倦怠嗜睡,久则损伤脾胃,终至内腑溃烂。其毒发症状与当年吏部侍郎之症如出一辙。”
张仲和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半步:“你…… 你怎会知道吏部侍郎的病案?”
林墨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民女父亲苏文远曾在太医院当值,闲暇时常与同僚探讨疑难病案。” 她巧妙避开 “冤案” 二字,转而拿起案上的药方,“张院判连投参茸,实则火上浇油,难怪太妃病情日重。”
“你……” 张仲和气得浑身发抖,却被李瑾言一个眼神逼退。
“既知是中毒,可有解法?” 贤太妃的贴身女官颤声问道。
“有。” 林墨瑶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三枚银针刺入太妃头顶百会、风府诸穴,又取过一碗清水,将随身携带的还阳草捣碎榨汁倒入,“此草可解百毒,但需配伍‘青龙散’以泻肝胃之火。” 她故意说出几味罕见药材,实则是为了支开太医院众人。
果然,张仲和立刻接口:“青龙散需用长白山千年人参、南海珍珠母…… 这些药材唯有内库才有!”
“那就有劳张院判速去内库取药。” 李瑾言淡淡道,目光却与林墨瑶交汇。她知道,这是支开保守派太医的最佳时机。
待众人离去,林墨瑶迅速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蜡封小瓶 —— 那是她用烈酒浸泡的黄连汁,具有类似现代洗胃的功效。“殿下,需得尽快为太妃清肠排毒,否则毒素侵入心脉,回天乏术。”
李瑾言颔首,亲自屏退左右。当温热的黄连汁缓缓灌入太妃口中时,林墨瑶突然瞥见太妃枕边散落着几颗干瘪的海棠果。她不动声色地拾入袖中,指尖触到果核上细微的针孔 —— 这绝非自然干瘪!
“此毒必是有人长期投下。” 林墨瑶低声道,“且能接触到太妃饮食之物,定是宫中近侍。”
李瑾言眸色一沉,刚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陛下驾到 ——”
皇帝李隆基身着赭黄常服踏入殿内,目光如炬地扫过榻前:“听说贤妃的病有转机了?”
林墨瑶连忙跪倒:“民女苏凌月参见陛下,太妃所中‘醉海棠’之毒已初步压制,但若要痊愈,还需彻查下毒之人。”
“哦?” 李隆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一个民间医女,竟能识得宫廷秘毒?”
“回陛下,民女父亲曾为太医院御医苏文远。” 林墨瑶叩首道,“当年吏部侍郎之死,民女一直存疑,今日见太妃之症,才知其中或有关联。”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然凝固。李瑾言上前一步:“父皇,苏姑娘所言极是。儿臣已着人调取当年案卷,发现多处疑点。”
李隆基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太妃腕上那串东珠手链上:“贤妃这手链…… 朕记得是去年万寿节王彦章进贡的。”
王彦章!林墨瑶心中剧震,抬眼正看见李瑾言向她微不可察地摇头。她立刻叩首道:“陛下明鉴,民女只是就病论病,不敢妄议朝政。当务之急是为太妃驱毒。”
接下来的三日,林墨瑶寸步不离贤太妃寝殿。她用黄连解毒、银针通络,又辅以清淡饮食,太妃的气色竟真的一日好过一日。太医院众医官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服她的医术。
这日深夜,林墨瑶正在整理药渣,李瑾言悄然入内。“查到了,” 他将一枚小巧的银质海棠花簪放在桌上,“这是贤妃常用的发簪,空心处藏有药粉。下毒者正是她身边的一等宫女,已在昨夜‘暴病’身亡。”
林墨瑶拿起花簪,果然在花蕊处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 与王彦章小妾房中的安神香气味同源!“殿下,这绝非巧合。”
“孤知道。” 李瑾言的声音带着寒意,“王彦章能将毒簪送入宫中,其手伸得够长。当年吏部侍郎之死,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案卷……”
“被人动过手脚。” 李瑾言眼中闪过厉色,“关键的用药记录和尸检报告不翼而飞。但孤查到,当年负责验尸的正是太医院如今的判院,张仲和。”
林墨瑶猛地抬头,脑海中闪过张仲和那日见到药渣变色时的惊慌失措。原来如此!王彦章不仅陷害了父亲,还买通了太医院的高层,将真相牢牢掩盖!
“陛下已允准你暂留太医院当值,” 李瑾言递给她一块太医署的腰牌,“从今往后,你便是太医院的见习医女。这是接近真相的唯一途径,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腰牌的铜纹上,映出林墨瑶冰冷的侧脸。她接过腰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王彦章,张仲和…… 你们在太医院筑起的壁垒,我会亲手一一敲碎。父亲的冤屈,今日便是昭雪的开端!
6
太医院偏殿的铜漏滴下第十滴辰时水,林墨瑶将最后一味 "九节菖蒲" 放入药碾,石碾滚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药渣的麻雀。自获得太医署腰牌以来,她被分配到御药局负责炮制外用金疮药,看似远离核心,实则是张仲和等人的刻意刁难。
"苏医女,院判大人唤你去典籍房整理旧案。" 当值的小太监捏着嗓子传话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林墨瑶掸了掸衣襟上的药粉,袖中那枚刻着 "瑾" 字的银哨子硌得手心发疼 —— 这是昨夜李瑾言差人送来的密信标记,暗示张仲和终于按捺不住。
典籍房弥漫着陈年纸张与蛀虫的气息,三十六个贴满封条的樟木箱整齐排列,最角落的箱子上赫然贴着 "开元十五年吏部侍郎高某病案"。林墨瑶用骨刀挑开封条,扑面而来的霉味让她忍不住屏息。案卷共三册,首册是苏父的诊脉记录,字迹清秀有力,详细记载着高侍郎 "恶寒发热、脘腹胀痛" 的症状,用药配伍严谨规范,绝无使用藜芦的记载。
"找到了!" 她在第三册附录中发现一张泛黄的领料单,上面记载着王彦章于案发前三日,曾以 "修合御药" 之名领取过三钱藜芦。更诡异的是,领料单下方还有张仲和的朱批签名 —— 按太医院规制,御药领料需两位院判共同签署,另一处签名栏却空空如也。
"苏医女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拆封存病案!" 张仲和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从门口传来,他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手中水火棍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林墨瑶迅速将领料单藏入袖中,转身时已换上恭顺的表情:"学生奉院判之命整理旧案,见此箱封条松脱,恐有虫蛀,故开箱检视。"
"哦?" 张仲和捻着山羊胡逼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她的袖口,"不知苏医女从这陈年旧案中,可曾看出什么 ' 端倪 '?"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院判,七皇子殿下召您即刻前往显德殿!" 传旨的黄门太监手持明黄绢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仲和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林墨瑶一眼,拂袖而去。
待脚步声远去,林墨瑶立刻从箱底翻出另一卷残破的验尸记录。当看到 "尸身未见明显中毒迹象,唯肠胃黏膜有少量出血点" 的记载时,她猛地想起现代法医学教材中的描述 —— 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特征正是肠胃黏膜出血!王彦章当年很可能使用了与 "醉海棠" 同源的毒物,却在验尸前买通张仲和,刻意隐瞒了关键体征。
她将所有案卷按原样封存,唯独将那张领料单贴身藏好。走出典籍房时,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太医院的琉璃瓦在头顶折射出妖异的光芒。王彦章的手不仅伸进了皇宫,甚至早已盘踞在太医院的权力中枢,这张网究竟有多庞大?
三日后,林墨瑶借口采买 "紫河车" 出了宫。根据李瑾言提供的线索,当年参与验尸的另一位太医刘景明已告老还乡,隐居在长安城南的乐游原。她在市集上买了两斤时新的樱桃,按照地址寻到一处破败的茅屋,却见柴门虚掩,院内晾晒着各色草药。
"是苏文远的女儿吗?" 屋内传来苍老的声音,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扶着门框走出,他左眼蒙着黑布,右眼中却闪烁着洞彻世事的光芒。林墨瑶将樱桃放在石桌上,屈膝行礼:"晚辈苏凌月,拜见刘院判。"
刘景明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却久久没有说话。风吹过院中的蒲公英,白色的绒球纷纷扬扬落在他褪色的官服补丁上。"三十年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破旧的风箱,"当年高侍郎死的那晚,王彦章曾提着十箱岭南珍珠来找我......"
原来案发当日,苏父诊脉后已察觉高侍郎症状异常,怀疑是中毒所致,便连夜写下密折准备呈给皇帝。王彦章得知后,一面买通张仲和在验尸时做手脚,一面亲自前往刘景明家中威逼利诱。"他说若我在验尸报告上签字画押,便保我子孙三代荣华富贵,否则......" 刘景明掀开左眼的黑布,空洞的眼眶里只剩一道狰狞的疤痕,"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林墨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王彦章不仅陷害父亲,更残忍地弄瞎了不肯合作的刘景明!她从袖中取出那张领料单:"刘院判可还记得这个?"
老人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纸上的朱批,浑浊的右眼突然涌出泪水:"这是张仲和的笔迹...... 当年他收了王彦章的好处,独自签署了领料单,却把责任全推到你父亲身上......"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马蹄声。林墨瑶猛地起身,将领料单和刘景明的证词小心折好藏入发髻。五个骑马的黑衣人已闯入院中,为首者正是同仁堂的少东家王浩宇,他手中的九环刀在阳光下寒光闪闪:"苏凌月,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想做什么?" 林墨瑶将刘景明护在身后,悄悄握紧了袖中的银哨。
"做什么?" 王浩宇狞笑一声,刀尖直指她的咽喉,"有人想见你。"
千钧一发之际,林墨瑶突然捏响了银哨。尖锐的哨音划破了游原的宁静,几乎同时,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王浩宇脸色大变,挥刀便砍:"抓住她!"
林墨瑶自幼学习中医推拿,对人体穴位了如指掌。她侧身避开刀锋,指尖精准点向王浩宇腕部的 "阳溪穴"。九环刀 "当啷" 落地,黑衣人见状蜂拥而上。就在此时,数十名羽林卫策马而至,为首的正是身着戎装的李瑾言。
"王浩宇,你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李瑾言翻身下马,目光如电。王浩宇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想逃跑,却被羽林卫当场擒获。
"殿下," 林墨瑶走到李瑾言面前,从发髻中取出那卷纸,"刘院判已告知当年真相。"
李瑾言接过证词,脸色越来越沉。他亲自扶起刘景明:"老大人受苦了。来人,护送刘院判回府,严加保护。"
看着羽林卫押着王浩宇远去的背影,林墨瑶站在乐游原的坡顶上,望着夕阳下巍峨的长安城。王彦章的势力如同盘踞在城中的毒藤,如今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破绽。她摸了摸怀中苏父的诊脉记录,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 父亲,女儿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回到太医院时,张仲和正在召集众医官议事。见林墨瑶随李瑾言一同进来,他手中的茶盏 "哐当" 落地:"殿...... 殿下,您这是何意?"
"何意?" 李瑾言将刘景明的证词拍在桌上,"张仲和,你与王彦章勾结,陷害忠良,可知罪?"
张仲和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殿下明鉴!这都是刘景明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 林墨瑶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那张领料单,"开元十五年五月初三,你独自签署领料单,为王彦章提供藜芦,可有此事?"
众医官哗然,纷纷上前查看。张仲和见无法抵赖,突然拔出靴中的匕首刺向林墨瑶:"小贱人,我杀了你!"
李瑾言眼疾手快,抽出腰间佩剑格挡。匕首落地的瞬间,张仲和突然口吐黑血,倒地身亡。林墨瑶探了探他的鼻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 这是服了 "牵机引" 的毒发症状。
"看来王彦章早有准备。" 李瑾言看着张仲和的尸体,眸色深沉,"传我命令,封锁太医院,任何人不得出入!"
夜色渐浓,太医院的长廊上灯火通明。林墨瑶站在张仲和的尸身旁,看着太医署的仵作验尸。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王彦章如同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失去了张仲和这颗棋子,下一次攻击只会更加致命。
她从袖中取出父亲的诊脉记录,借着廊下的灯笼光再次翻阅。突然,她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发现了一个极小的朱砂印记 —— 那是父亲常用的标记,意味着后面还有附页。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纸背,果然露出半张被胶水粘住的残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高侍郎之症,似与西域 ' 醉心花 ' 相合,恐有人借刀杀人......"
醉心花!林墨瑶猛地想起贤太妃中的 "醉海棠",两者果然同出一源!王彦章当年不仅用毒害死高侍郎,还巧妙地将矛头指向父亲,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简直令人齿冷。
她将残页小心收好,抬眼望向皇宫深处。王彦章,你的末日,不远了。
7
太医院的更鼓敲过三更,林墨瑶盯着验尸房铜盆里泛着荧光的水,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张仲和的尸身早已僵硬,可那碗用来清洗肠胃的井水,在灯笼下竟隐隐泛着蓝绿色 —— 这是 "牵机引" 毒发的典型特征,却比贤太妃所中的 "醉海棠" 毒性猛烈十倍。王彦章豢养的毒师,果然藏着更深的杀招。
"姑娘,您都守了一夜了。" 贴身侍女春桃端着热粥进来,发髻上还沾着未化的晨霜,"七皇子殿下差人传话,说王彦章已在朝上弹劾您私通乱党,要陛下将您下狱呢!"
瓷勺撞击碗沿的脆响惊飞了梁上的蝙蝠。林墨瑶猛地起身,却因久坐腿麻险些摔倒。春桃慌忙扶住她,却在触到她袖口时惊呼出声:"姑娘,您袖子上怎么有血?"
低头望去,月白襦裙的袖角果然渗着暗褐色血渍。林墨瑶脑中轰然一响 —— 这是昨夜查验张仲和伤口时沾上的!王彦章定是买通了验尸房的小吏,用这血渍做文章!
"快,帮我换衣服!" 她扯开衣襟,春桃这才发现她贴身藏着的半张残页已被冷汗浸透。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禁军统领的怒吼:"奉陛下旨意,拿问医女苏凌月!"
三十六名金吾卫撞开验尸房的木门,明晃晃的刀枪映着林墨瑶苍白的脸。为首的校尉展开圣旨,尖着嗓子宣读:"苏凌月涉险毒杀太医院判张仲和,着即押入内侍省诏狱,严加审讯!"
"我没有!" 林墨瑶挣扎着反驳,却被禁军反手扣住双臂。春桃扑上来护主,却被一刀柄砸在额角,鲜血瞬间糊了眼睛。
诏狱的潮气混杂着血腥气钻入鼻腔时,林墨瑶想起父亲案卷里记载的刑具图。青石地上散落着生锈的烙铁,墙壁上钉着的竹片还在滴着黏液 —— 那是用来刮骨的 "骨刀"。主审官竟是王彦章的门生,大理寺丞周显。
"苏凌月,还不速速招供!" 周显将一叠供状摔在她面前,上面画着她 "手持毒刀刺入张仲和心腹" 的秽画。林墨瑶扫了眼画中自己的服饰 —— 那是她三日前在太医院当值时穿的衣裳,显然是早有预谋。
"周大人可知," 她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狱室里显得格外凄厉,"张仲和尸身肠胃出血,乃中 ' 牵机引 ' 之毒。此毒需用岭南紫背天葵配伍,敢问周大人,我一个民间医女,从何处得来这等宫廷秘药?"
周显脸色微变,猛地一拍惊堂木:"一派胡言!来人,上夹棍!"
冰冷的檀木夹棍套上手指的刹那,林墨瑶闭上了眼睛。她想起在医学院上解剖课时,老师说过人体最能承受痛苦的是神经分布最少的部位。就在夹棍收紧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七皇子殿下有密折呈给陛下!"
这声喊果然奏效。周显犹豫的间隙,狱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陛下有旨," 李瑾言的声音带着怒意穿透牢门,"苏凌月一案暂缓审讯,着七皇子会同刑部重审!"
被放出诏狱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李瑾言递过一件披风,看着她腕上的淤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王彦章在朝中党羽众多,这是他送来的 ' 下马威 '。" 他展开手中的密信,上面用朱砂画着一柄染血的药杵,"这是昨夜有人投到我府中的 ' 警告 '。"
林墨瑶接过密信,指尖触到纸背凹凸的暗纹 —— 那是同仁堂特有的云纹纸。她突然想起父亲残页上的 "醉心花",猛地抬头:"殿下,王彦章的毒源定与西域胡商有关!"
恰在此时,春桃捂着额头跑来,发髻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姑娘,回春堂被人砸了!那些人说您是毒医,把药柜都劈了......"
赶到平康坊时,回春堂的匾额已裂成两半,晒干的草药被踩成泥浆。墙角蜷缩着一个药童,正是小石头的玩伴狗剩,他怀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苏姐姐,这是您藏在药碾底下的东西......"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片干枯的醉心花花瓣,还有一张揉皱的胡商贸易单。林墨瑶的心跳骤然加速 —— 贸易单上赫然写着 "开元十五年四月,王彦章购入西域醉心花十斤",落款处盖着的朱砂印,正是她在贤太妃毒簪上见过的 "胡商联合会" 印记!
"王彦章不仅用毒杀人,还私通西域胡商!" 李瑾言捏紧贸易单,指节泛白,"此等通敌叛国之罪,足以抄家灭族!"
就在这时,街尾传来铜锣声。八个差役举着皂旗喝道:"奉京兆尹之命,查封回春堂!苏凌月妖言惑众,毒杀朝廷命官,其家产全部充公!"
林墨瑶看着王彦章派来的管家耀武扬威地贴上封条,突然想起父亲案卷里的一句话:"医者仁心,当如明镜照妖。" 她转身对李瑾言低声道:"殿下,明日宫中有场 ' 赏荷宴 ',贤太妃已邀我同去......"
"你想做什么?" 李瑾言蹙眉,"王彦章定会在宴会上设下更多陷阱。"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 林墨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醉心花的毒素会在月圆之夜达到顶峰,贤太妃体内的余毒若不清除,恐有性命之忧。更重要的是......" 她举起那半片醉心花花瓣,"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王彦章那张伪善面具下的蛇蝎心肠。"
赏荷宴设在太液池畔的水殿,九曲回廊上挂满了琉璃灯。林墨瑶身着李瑾言送来的藕荷色宫装,腕上戴着他特意准备的 "避毒玉",却在踏入水殿的瞬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 那是醉心花与龙涎香混合的独特气味。
"苏医女真是好手段,从诏狱出来还能参加宫宴。" 王彦章端着酒杯走来,锦袍上绣着的海棠花纹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只是不知,贤太妃的病是否又有反复?"
话音未落,贤太妃突然捂住胸口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众嫔妃惊呼着后退,王彦章却 "关切" 地上前:"快传太医!定是苏医女的药有问题!"
林墨瑶早有准备,她取出银针刺入贤太妃胸前的 "膻中穴",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陛下请看,这是从贤太妃昨日所服汤药中提炼出的毒物!"
当着皇帝的面,她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入清水,水面立刻泛起诡异的金圈。王彦章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这是栽赃陷害!"
"栽赃?" 林墨瑶冷笑,从春桃手中接过那个油纸包,"开元十五年四月,你从西域胡商处购入十斤醉心花,用来毒杀吏部侍郎高某,又嫁祸给我父亲!这是胡商的贸易单,也是你通敌叛国的铁证!"
贸易单在众臣手中传阅,王彦章的脸由红转青,再转成死灰。他突然拔出腰间的玉带钩刺向林墨瑶:"小贱人,我杀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李瑾言挥袖挡在她身前,玉带钩划破了他的衣袖,却没伤到皮肉。皇帝李隆基猛地起身,龙椅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拿下!"
金吾卫一拥而上时,王彦章突然仰天大笑:"李隆基!你以为杀了我就能保住李家江山吗?你可知......"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嘴角涌出黑血,身体直挺挺地倒在荷池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墨瑶的裙角。
"又用牵机引自尽......" 林墨瑶看着漂浮在水面的尸体,只觉得一阵眩晕。李瑾言扶住她,低声道:"别担心,我已派人去抄王彦章的家,定会找到更多证据。"
夜色渐深,太液池的荷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墨瑶站在水殿的栏杆旁,看着太监们将王彦章的尸体打捞上来,突然想起苏凌月投井前那双绝望的眼睛。大仇得报的喜悦并未涌上心头,反而有种巨大的空虚笼罩了她。
"在想什么?" 李瑾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中端着一碗姜汤,"王浩宇已招供,当年是他买通张仲和,又弄瞎了刘景明。你父亲的冤案,很快就能昭雪了。"
接过姜汤的瞬间,林墨瑶突然想起现代解剖课上那道致命的电流。她真的属于这个时代吗?当复仇的火焰熄灭,她又该何去何从?
"殿下," 她转身望着李瑾言,月光在他眼中碎成点点星辰,"我父亲的诊脉记录里,还藏着半张残页......"
"我知道。" 李瑾言打断她,语气温柔却坚定,"无论那上面写着什么,孤都会陪你查下去。"
太液池的风送来荷花的清香,吹散了诏狱的血腥气。林墨瑶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迷茫。或许她永远无法回到二十一世纪,但至少,她为苏凌月报了仇,为父亲洗了冤。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五更天。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林墨瑶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她知道,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但只要心中有光,便无惧黑暗。
8
太液池的荷香尚未散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穿透王彦章府邸的雕花窗棂。林墨瑶踩着满地碎裂的珊瑚摆件踏入书房,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抄家时的混乱气息。李瑾言手持烛台照亮墙壁,火光映在紫檀木书柜上,照出一排排贴满金签的古籍。
"看这里。" 他突然停在最内侧的博古架前,指尖拂过一尊鎏金铜鹤的羽翼。林墨瑶凑近时,闻到铜鹤口中溢出的淡淡樟脑味 —— 这是王彦章用来防虫的惯用手段。当李瑾言按下鹤喙时,整面书墙突然发出 "咔哒" 轻响,露出暗格里的檀木密匣。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用蜀锦包裹的信件。林墨瑶展开第一封,宣纸已泛出陈旧的茶渍,落款处 "张仲和" 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显然是被胁迫所书:"彦章兄所托之事已办妥,吏部侍郎病案已按 ' 藜芦误用 ' 结案......"
"找到了!"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第二封信赫然是当年胡商联合会的密函,上面用西域文字记载着 "醉心花十斤,作价三千两,由王彦章亲收"。最底层的信笺边角镶着金线,竟是王彦章写给苏父的 "拜师帖",墨迹下却用朱砂淡淡描着毒草图案 —— 这是他准备动手的标记。
"还有这个。" 李瑾言从匣底取出一枚鱼形玉符,触手冰凉。林墨瑶认得这是宫中内侍省的通行符,难怪王彦章能将毒簪送入贤太妃宫中。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侍卫的呵斥声:"什么人?竟敢擅闯!"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将证物收入锦匣。当林墨瑶掀开门帘时,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老仆跪倒在青石板上,发髻上还插着孝簪:"小人...... 小人是王彦章家的老厨夫,有冤情要诉!"
老厨夫名叫陈忠,手指着自己缺了半截的耳朵:"三日前王少东家逼我毒杀苏医女,小人不肯,就被割了耳朵......"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胡饼,"这是王彦章当年买通高侍郎贴身小厮的物证,那小厮收了三百两银子,在药罐里下了醉心花粉末......"
话音未落,院角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林墨瑶眼疾手快地掷出银针,只听 "哎哟" 一声,黑影摔倒在太湖石后 —— 正是王彦章府上的护院武师,此刻他手中握着的匕首上,还沾着新鲜的蜡油。
"堵住他的嘴!" 李瑾言沉声下令,侍卫们一拥而上时,武师突然咬破口中的毒囊。林墨瑶掀开他的眼皮,瞳孔已缩成针尖状:"是牵机引的变种,看来王彦章早为所有棋子准备了后路。"
陈忠吓得浑身发抖,从袖中摸出更惊人的证物 —— 一张被血浸透的卖身契,上面盖着高侍郎府的朱印,落款日期正是案发前一日。"这是小厮临死前塞给我的,他说王彦章答应事成后给他赎身,却转头就派杀手......"
抄家持续到黄昏,当禁军抬出最后一箱账本时,林墨瑶在书房暗格的夹层里发现了最关键的证物 —— 苏父当年写的密折残片,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高侍郎中毒的详细体征,末尾还画着一株完整的醉心花图谱。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李瑾言将所有证物交给随行文官封存,目光望向宫墙方向,"明日早朝,就是为苏大人昭雪之时。"
回到太医院时,春桃正捧着件簇新的官服等候。"姑娘,这是陛下赐的正七品医官朝服,明日早朝要穿呢。" 绣着鹤纹的锦缎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林墨瑶却想起父亲生前常穿的素色棉袍 —— 他若泉下有知,该有多欣慰。
深夜的宫道上,李瑾言突然拉住她的衣袖:"明日金銮殿上,王彦章的余党定会反扑。这是孤让御器监特制的 ' 鸣镝 ',若遇危险,就射向东南方。" 冰冷的金属箭镞在掌心泛着蓝光,上面刻着细密的防滑纹路。
五更的钟鼓声穿透晨雾时,林墨瑶站在丹墀之下,看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张仲和的继任者,新的太医院院判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她,袖口处若隐若现的紫色锦缎 —— 那是王彦章生前最爱的衣料颜色。
"宣苏凌月上殿!" 内侍的唱喏声在大殿回荡。林墨瑶深吸一口气,踏上冰凉的白玉台阶。龙椅上的李隆基神色难辨,而丹墀右侧,王彦章的同党们已按捺不住,刑部尚书率先出列:"陛下,苏凌月构陷忠良,证据不足!"
"证据不足?" 林墨瑶展开手中的密折残片,"这是我父亲当年发现高侍郎中毒的记录,上面清楚写着 ' 醉心花入胃,脘腹绞痛如刀割 ',与张仲和伪造的 ' 藜芦误用 ' 案卷材字不差!"
当胡商贸易单和陈忠的证词被呈上御案时,殿内响起一片哗然。户部侍郎突然冷笑:"区区一张贸易单,安知不是苏凌月伪造?"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禁军统领捧着个朱漆木匣入内:"陛下,从王彦章书房暗格里搜出这个!"
匣中躺着的正是当年苏父准备呈给皇帝的完整密折,封口的火漆印虽已破损,却清晰可见苏文远的私章。林墨瑶接过密折的瞬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 父亲,女儿终于为你洗清冤屈了!
"够了!" 李隆基猛地拍案,龙袍上的金线盘龙在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王彦章党羽即刻收押,苏文远冤案昭雪,恢复其太医院御医衔,追封三品朝议大夫!"
金銮殿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林墨瑶颤抖的肩上。她望着父亲的密折,突然想起现代解剖课上那道电流 —— 或许命运让她穿越千年,就是为了完成这场跨越生死的救赎。
退朝时,李瑾言在宫道上拦住她,手中拿着件东西:"这是从王彦章书房找到的,你父亲的诊脉玉枕。" 温润的白玉枕上刻着 "医者仁心" 四个字,正是苏文远的亲笔。
林墨瑶接过玉枕,指尖触到背面细微的刻痕 —— 那是她小时候用石子刻下的歪歪扭扭的 "瑶" 字。原来父亲一直将她的小玩意儿带在身边,哪怕是在被诬陷的日子里。
"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瑾言的声音温柔得像太液池的水,"太医院正缺一位女医正,孤觉得你很合适。"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墨瑶望着手中的玉枕,又看了看巍峨的宫墙。大仇得报,父亲昭雪,可她知道,这不是结束。王彦章虽死,但其党羽尚未清除干净,而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秘密,也像一根刺悬在心头。
"我想先回一趟回春堂。" 她轻声道,指尖摩挲着玉枕上的刻痕,"那里才是我开始的地方。"
宫道两侧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千年的沧桑。林墨瑶握紧玉枕,一步一步走向宫门。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为复仇而活,而是为了那些信任她的人,为了传承父亲的医道,在这个繁华而凶险的大唐,活出属于自己的传奇。
9
金銮殿内烛火通明,鎏金铜鹤香炉中升腾的龙涎香与官员们身上的熏衣香交织,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息。林墨瑶捧着父亲的密折残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玉枕上 "医者仁心" 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 那是支撑她走过漫漫长夜的信仰。
"陛下,苏凌月仅凭几张残页便想翻案,简直是视朝廷律法如无物!" 刑部尚书韩彻上前一步,蟒袍玉带在晨光中闪烁冷光,"当年太医院三堂会审,张院判等十七位太医共同签署病案,岂容一个黄毛丫头随意质疑?"
右侧班列中响起附和声,户部侍郎王启年捻着山羊胡冷笑:"老臣记得,苏文远当年就因擅自使用西域禁药被弹劾,如今他女儿故技重施,怕是想为父翻案不成?"
林墨瑶抬眼望去,只见王启年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与王彦章棺木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 这些蛰伏的余党,果然在此刻集体发难。她深吸一口气,踏前半步,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韩大人说律法,那便说说律法。《唐律疏议》载:' 诸断罪皆须具引律、令、格、式正文。' 敢问当年定我父亲罪时,可曾出具藜芦与他药配伍致死的律条?"
韩彻脸色一滞,张仲和伪造的病案中根本没有相关律例援引,全凭 "医理推断" 定罪。李瑾言见状上前一步,展开胡商贸易单:"陛下,这是从王彦章书房搜出的西域胡商密函,上面清楚记载开元十五年四月,他购入醉心花十斤。醉心花又名 ' 西域牵机 ',其毒与贤太妃所中 ' 醉海棠 ' 同出一源!"
"一派胡言!" 王启年猛地抽出腰间象牙笏板,"胡商贸易单岂能作为凭证?说不定是苏凌月勾结番邦伪造!"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禁军统领押着老厨夫陈忠入内,老人缺了半截的耳朵还在渗血:"陛下,小人是王彦章家厨夫陈忠。这是当年高侍郎贴身小厮临死前交我的卖身契,上面盖着高府朱印,落款正是案发前一日!"
当血浸透的卖身契呈上御案时,李隆基的手指重重叩击着龙椅扶手。林墨瑶抓住时机,展开父亲密折残片:"陛下请看,这是我父亲当年记录的高侍郎中毒体征:' 瞳孔散大,舌面霉斑,肠胃黏膜出血 ',此乃醉心花中毒的典型症状,与张仲和伪造的 ' 藜芦误用 ' 记载截然不同!"
"够了!" 韩彻突然拔刀指向林墨瑶,"妖言惑众的贱人,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千钧一发之际,李瑾言横剑挡在林墨瑶身前,九环佩撞击声惊飞了梁上燕子。韩彻的刀刃停在离李瑾言咽喉三寸处,却见他袖口滑落出半片紫色锦缎 —— 正是王彦章生前最爱的衣料。
"韩大人好身手," 林墨瑶的声音带着冰碴,"不知这紫色锦缎,是否与王彦章棺中寿衣是同一批料子?"
满朝文武哗然,御史中丞突然出列:"陛下,臣请求查验韩大人府邸!"
就在韩彻面如死灰之际,殿外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禁军副统领捧着鎏金铜匣入内,匣中躺着的正是苏文远当年完整的密折,封口火漆虽破,却清晰可见 "文远" 私章。林墨瑶接过密折的瞬间,泪水终于决堤 —— 那是父亲用毕生医道写下的冤屈,是跨越生死的泣血控诉。
"陛下," 李瑾言的声音响彻大殿,"王彦章买通张仲和伪造病案,毒杀高侍郎后嫁祸苏文远,又用牵机引灭口,其党羽遍布朝堂,此等奸佞不除,国无宁日!"
李隆基猛地起身,龙袍扫过御案,茶盏落地摔得粉碎。他盯着韩彻袖口的紫缎,又看向王启年颤抖的手指,眼中怒火几乎要将金銮殿点燃:"传朕旨意:韩彻、王启年等王彦章党羽即刻收押,交大理寺严刑审讯!苏文远冤案昭雪,追封三品朝议大夫,入祀医圣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叩拜之声如潮水般涌来,林墨瑶却在山呼海啸中感到一阵眩晕。她望着父亲密折上 "医者仁心" 的落款,突然想起现代解剖课上那道电流 —— 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在千年之前就已开始转动,让她穿越时空,完成这场迟到的救赎。
退朝时,李瑾言在丹陛上拦住她,手中托着一方紫袍玉带:"这是陛下赐你的正五品医正朝服,明日便可到太医院上任。" 阳光洒在绣着云鹤的锦缎上,林墨瑶却想起回春堂破旧的药柜 —— 那里有她作为苏凌月的起点,有街坊邻里信任的目光。
"殿下," 她将密折小心收进袖中,指尖触到玉枕上自己刻的 "瑶" 字,"我想先回一趟平康坊。"
宫道两侧的梧桐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林墨瑶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腰间新赐的鱼符随着步伐轻晃。她知道,王彦章的余党尚未完全清除,太医院的保守派仍在虎视眈眈,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当她推开回春堂斑驳的木门时,小石头的娘正带着街坊们清扫药渣。见到她,众人纷纷跪拜:"苏医正回来了!" 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在药柜上重新漆好的 "回春堂" 匾额上,也照在林墨瑶含泪的笑脸上。
父亲,你看,回春堂又开张了。这一次,女儿不仅为你洗清了冤屈,还要让这医者仁心的灯火,在长安的街巷里永远燃烧下去。
10
金銮殿的琉璃瓦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刺目金光,殿内却弥漫着肃杀之气。韩彻被禁军反剪双臂拖出时,蟒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刺啦声响。林墨瑶望着他腰间滑落的金鱼袋,突然想起父亲案卷里记载的规制 —— 正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金鱼符,而韩彻不过是从三品的刑部尚书,这僭越的配饰恰是王彦章党羽的无声证明。
"陛下,大理寺已从韩彻府邸搜出王彦章密信三封!" 御史中丞的声音穿透殿宇,将一卷用西域锦缎包裹的信件呈上御案。林墨瑶凑近时,闻到信笺边缘残留的龙脑香气 —— 这是王彦章用来掩盖毒信气味的惯用手段。信中赫然写着 "苏文远若再追查高侍郎死因,便以 ' 误用药材 ' 之名除之" 的朱批,落款处的海棠花押与同仁堂账册如出一辙。
"传旨," 李隆基的声音因震怒而沙哑,"着令长安府尹即刻查封同仁堂,所有账簿、药材一并入库查验!"
午后的平康坊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林墨瑶站在回春堂的残垣断壁前,看着同仁堂的匾额被绳索缓缓拉下。当 "同" 字的最后一笔砸在青石板上时,围观的街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王浩宇被铁链锁着跪在废墟中,昔日锦袍已被撕扯得露出麻布中衣,发间还沾着昨夜逃窜时的草屑。
"苏凌月!你不得好死!" 他突然挣脱禁军扑来,却被林墨瑶身后的春桃一药杵敲在膝弯。看着他像条丧家之犬瘫在地上,林墨瑶想起苏凌月记忆里那个在药铺前撒泼的纨绔子弟,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沉寂。
查封持续到黄昏,当差役们抬出第十八箱账本时,林墨瑶在同仁堂后院的枯井里发现了更惊人的证据 —— 一个装满紫黑色药粉的铅盒,盒底刻着 "西域醉心花,开元十五年制" 的字样。旁边还压着一叠卖身契,上面按着手印的全是当年太医院的小吏,其中一张正是张仲和的侄子。
"王彦章不仅毒杀朝廷命官,更私通番邦、买通官吏,其罪当诛九族!" 李瑾言将铅盒呈给匆匆赶来的李隆基,龙颜大怒的皇帝当即下旨:"王彦章虽死,其党羽王浩宇、韩彻等三十四人,着即处斩;其余从犯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秋决那日,长安百姓挤满了西市法场。林墨瑶站在醉仙楼的二楼雅间,看着王浩宇被押上断头台时仍在破口大骂。当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的刹那,她突然想起现代法医学课上老师说的话:"复仇的火焰熄灭后,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灰烬。"
苏文远的平反昭雪仪式在太医院举行。林墨瑶身着新赐的正五品医正朝服,跪在父亲的牌位前。当礼部官员宣读追封诰命时,她摸到怀中的玉枕 —— 那是李瑾言派人送来的,上面新刻了 "医圣祠" 三个字。阳光透过太医院的雕花窗棂,照在牌位 "清正廉明" 的匾额上,也照在她终于释然的笑脸上。
"苏医正,这是同仁堂查抄后归还的药铺地契。" 长安府尹将一卷羊皮纸递给她,上面还留着王彦章当年强买强卖的指印。林墨瑶展开地契时,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半株醉心花 —— 那是父亲当年埋下的暗记,如今终于重见天日。
重建回春堂的日子里,小石头的娘带着街坊们送来木料。当新的匾额挂上时,林墨瑶特意让工匠在 "春" 字的笔画里刻了个小小的 "瑶" 字。李瑾言送来的紫袍玉带被她收在箱底,取而代之的是粗布襦裙和药篓 —— 比起太医院的勾心斗角,她更愿意在街巷里闻着药香救人。
冬至那日,林墨瑶在终南山采完最后一味还阳草,遇见了在此等候的李瑾言。他身着便服,手中提着个食盒:"孤让人做了你爱吃的胡麻饼。" 两人坐在溪边烤火时,他突然拿出一枚刻着 "瑾" 字的玉佩:"父皇有意指婚......"
"殿下," 林墨瑶打断他,将玉佩轻轻推回,"我来自何方,殿下想必早已察觉。这大唐的荣华富贵,于我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望着远处长安的万家灯火,想起解剖课上那道电流,"回春堂才是我的归宿。"
李瑾言沉默许久,最终将玉佩系回腰间:"也罢。若哪天你想入宫了,太医院的医正之位永远为你留着。" 他策马离去时,漫天飞雪突然落下,将他的背影染成一片朦胧。林墨瑶握紧手中的还阳草,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霭 —— 属于她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11
雪后的长安如一幅淡墨山水,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覆着薄冰,映着两旁摊铺新挂的红绸灯笼。林墨瑶踩着碎玉般的积雪走向回春堂,药篓里的还阳草上凝着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重建后的药铺檐角挂着冰棱,"回春堂" 三个金字匾额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匾额右下角那道细微的 "瑶" 字刻痕,是她亲手凿下的印记。
"苏姐姐!" 小石头裹着厚厚的棉袄扑过来,手里攥着个烤得焦香的胡麻饼,"我娘说您昨儿在终南山救了个冻僵的货郎!"
药铺前堂已坐满候诊的百姓,墙角炭盆里的桑木柴噼啪作响,混合着艾草与陈皮的香气。林墨瑶解下药篓时,瞥见柜台后的春桃正给一个断指的樵夫包扎 —— 她用的正是改良后的 "十字绷带法",纱布缠绕的纹路透着利落的几何美感。
"苏医正,这是太医院新送来的《千金要方》抄本。" 当值的药童捧着卷轴走近,纸页间夹着朵风干的海棠花。林墨瑶接过时,看见扉页上有行隽秀的批语:"西域麻沸散记载存疑,可试以曼陀罗花配伍烈酒。" 这熟悉的字迹让她想起三日前李瑾言送来的西域医书,书页边缘还留着他探讨 "外科清创术" 的朱批。
晌午时分,一位抱着婴孩的妇人哭着闯入:"苏医正救救我的儿!请了三个郎中都说是 ' 惊风 ',下了虎狼药反而更重了!" 林墨瑶掀开襁褓,只见婴儿额头滚烫,指尖却冰凉,唇周泛着青紫。她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又轻叩孩子的囟门,突然厉声道:"这是 ' 小儿肺炎 ',岂是惊风!"
围观者哗然,长安医者从无 "肺炎" 之说。林墨瑶却不理会质疑,迅速吩咐春桃:"取三斤新棉,用烈酒浸透后敷在孩子胸背!再煎麻杏石甘汤,石膏必须先煎半个时辰!" 当酒精棉的凉意透过薄衫渗入,婴儿原本急促的喘息竟渐渐平稳。林墨瑶看着孩子转红的小脸,突然想起现代儿科急诊室里的暖箱与呼吸机,眼眶微微发热。
黄昏收诊时,药铺后门传来轻叩声。李瑾言身着玄色披风立在雪地里,肩头落满琼花,手中提着个食盒:"孤让御膳房做了润肺的川贝雪梨膏。" 他看着堂中贴着的 "新症候图谱"—— 那是林墨瑶将现代解剖图转化为经络穴位图的尝试,嘴角扬起笑意,"太医院那帮老顽固说你 ' 医术妖异 ',却不知昨天东宫太子妃的难产,用的正是你改良的 ' 膝胸卧位法 '。"
两人在药碾旁烤火时,李瑾言突然取出一枚鎏金错银的医针盒:"父皇赐了 ' 金针十二枚 ',说你治好了贤太妃的怪病,当得此赏。" 盒中金针在烛火下泛着柔光,针尖呈三棱状,正是林墨瑶念叨过的 "现代三棱针" 雏形。她指尖划过针身刻着的 "瑶" 字,突然想起初穿越时那具孱弱的身体,以及苏凌月眼中不灭的怨恨。
"殿下可知," 她望着窗外渐密的雪花,"我第一次在太医院解剖蟾蜍时,导师说医者手中的刀既是救人也是杀人。" 李瑾言沉默地为她添上炭块,听她讲起那些关于 "显微镜" 与 "无菌术" 的奇幻故事,眼中映着火焰的光,也映着她眼中跨越千年的星光。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回春堂的药香混着隔壁酒肆的肉香飘满街巷。林墨瑶站在重新漆好的药柜前,看着春桃教新来的学徒辨认药材,小石头在柜台下整理着她绘制的 "草药图谱"—— 那上面用红蓝双色标注着药性与现代药理作用。
突然,门外传来喧闹声。十几个身着官服的太医抬着块匾额涌入,为首的院判躬身道:"奉陛下旨意,赐 ' 济世良医 ' 匾额!" 鎏金大字在灯笼下闪耀,林墨瑶却注意到匾额背面刻着行小字:"医道无界,唯仁心可渡众生。" 这是李瑾言的笔迹。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坐在药铺后院的老槐树下,手里摩挲着父亲的诊脉玉枕。玉枕背面的 "瑶" 字被岁月磨得温润,仿佛在诉说另一个时空的故事。远处宫墙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李瑾言送的银哨子在袖中轻轻晃动,却再未被吹响过。
一阵夜风吹过,槐树枝桠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惊飞了栖息的夜枭。林墨瑶抬头望着漫天繁星,突然想起现代解剖课上那道劈开黑暗的电流 —— 或许命运的奇遇并非偶然,当她用二十一世纪的医学知识救活小石头的那一刻,当她在太医院用三棱针放出贤太妃臂上恶血的那一刻,属于林墨瑶的传奇,早已在大唐的星河中,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药铺前堂的铜壶滴着三更水,新晒的艾草在夜风里轻轻摇曳。林墨瑶起身回房,路过药柜时,指尖依次拂过 "人参"" 当归 ""远志" 的标签,最终停在新添的抽屉前 —— 上面贴着她亲手写的 "曼陀罗花",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注射器图案。
长安的雪还在静静飘落,而属于这位来自未来的女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到那个有解剖台和无影灯的世界,但此刻,听着药铺里此起彼伏的鼾声,闻着空气中清苦的药香,她知道,这里就是她的归宿。复仇的火焰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医者仁心的永恒光芒,在这盛世长安,照亮每一个需要救治的生命。
更新时间:2025-06-11 01:4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