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陆辰的脑海里尖叫，不依不饶，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

【紧急任务：目标人物“秦漠”生命体征异常（高烧39.8℃），坐标定位已开启！请宿主立即执行“雪中送炭”关怀任务，递送解热药剂！功德点+50！重复，请宿主立即执行关怀任务！】

陆辰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坐起，残留的眩晕感像墨汁一样沉重地浸在四肢百骸。

又是这里。

昏暗、简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陈旧石灰墙混合的尘土味——这是他重生回来租下不到四十八小时、位于城市最混乱区域的半地下室隔间。上一世风光无限的陆家少东、商界新锐，如今像阴沟里的老鼠蜷缩在这发霉的角落。

都拜那个男人所赐。

秦漠。

这两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从齿缝里挤出。脊椎骨缝深处传来的碎裂幻痛，仓库地板冰冷砣湿的触感，还有秦漠垂眸看过来时、那双深海漩涡般吞噬一切情绪的漆黑眼睛……最后定格在视野里、那只被自己濒死前攥在手里闪着微弱红光的微型追踪器。

前世被背叛、被围猎、被一根根敲碎骨头死去的剧痛和冰冷窒息，穿越了生死的隔阂，瞬间淹没了陆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喉咙里压抑着濒临爆发的咆哮。胃里翻江倒海，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因极致的恨意而僵硬痉挛。

凭什么？！

凭什么害死他的人发着高烧，他却要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巴巴地凑上去“关怀”？凭什么？！

那阴魂不散的“功德系统”——在他从死亡深渊重新睁开眼、意识到重生的瞬间就像寄生藤一样缠上了他的意识——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送着那个见鬼的秦漠公寓定位地图，一个刺眼的光点在有节奏地闪烁。

【功德点+50！请宿主珍惜机会，行善积德，获取重生福报！】系统音冷硬单调地重复催促。

“滚！”陆辰喉咙深处爆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积压了两世的仇恨与屈辱瞬间炸裂，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陡然喷发。他再无法控制住那股几乎要将他焚尽的怒火，猛地握拳狠狠砸向自己身侧那张由几块木板胡乱拼凑的“桌子”。

拳头落在朽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下一秒，他的拳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木头的虚影，带着全部的重量和怒火砸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指骨剧痛瞬间传来！

那张破桌子，竟然……也是系统投射的虚假光影？！

眼前视野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骤然被疯狂闪烁的雪花点吞噬！陆辰最后的意识只来得及捕捉到系统发出的、那一串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电子杂音：

【滋——检测到宿主存在激烈反抗意图……系统判定存在重大隐患……启动强制关怀程序……滋——坐标锁定……传送……】

冰冷，坚硬，窒息般的黑暗像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严丝合缝地包裹着陆辰。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身体深处残留的失重感和传送带来的剧烈空间扭曲眩晕。仿佛在无垠宇宙的冰冷真空中急速下坠。

不，还有……温度？

意识在混乱中艰难地聚拢一丝光亮。后颈传来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温润触感，温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均匀地拂过他裸露的皮肤。

还有声音……一种沉重、平稳、活生生存在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脑后上方有规律地起伏。

陆辰像被最毒的蝎子狠狠蛰中，全身猛地一绷，每一根神经刹那间拉紧至断裂的边缘！那缕熟悉到令人骨髓发寒的、极淡的冷冽木质香，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药味——

——是雪松与愈创木的气息！

不可能！他分明砸向那虚假的桌子……传送……强制关怀程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体外。前世死亡时的冰冷恐惧与现在感受到的、身后这具躯体温热的生机感，形成地狱般的尖锐对比。冰与火在地狱里煎熬着他的理智。

秦漠！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敢？！

秦漠竟然就睡在他身后！

大脑陷入短暂的、彻底的空白，随即是被瞬间点燃的、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手指在身下的床单上摸索，指甲抠进顺滑的真丝纹理中，他需要一个武器，任何武器！立刻、马上，戳进秦漠的心脏！拧断他的脖子！

黑暗中，秦漠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搭在陆辰腰间的那条手臂……似乎并非紧紧箍住，只是以一个绝对控制范围的姿态，自然地搁在那里。随着他的呓语，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掌似乎无意识地蹭了蹭，指尖隔着薄薄的衣物面料轻轻刮过陆辰侧腰的皮肤。

像巨兽慵懒翻身后、利爪随意搭在掠食品身上的一次逗弄。

陆辰的指尖骤然触碰到冰冷光滑的金属！

是他藏在袖口的微型战术折叠匕首，竟也奇迹般地被一起传送了过来！陆辰在漆黑中精准地压下指尖，无声无息地将那道冰冷的锐利滑至掌心，如同握住了复仇的唯一钥匙。

就在陆辰即将彻底丧失理智、让身体本能主宰大脑进行致命挥击的前一瞬——

那冰冷的、阴魂不散的合成电子音，强行刺穿了这片只有两人（一人？）呼吸的私密地狱，清晰地回响在陆辰脑海里。

【滋……强制关怀程序加载完毕。请宿主保持静止状态，专注关怀任务：目标秦漠需要物理降温。当前状态：目标生命体征（高烧39.6℃），情绪状态（沉睡），对宿主……滋……安全！】

安全？！

陆辰的牙齿几乎要被他自己咬碎，混合着鲜血的腥咸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

荒谬！

一个前世将他折磨凌迟、亲手送他下地狱的刽子手！一个此刻温热呼吸就喷在他致命要害的猛兽！系统冰冷的语音却判定为“安全”？！它是在进行一场充满残酷恶意的嘲讽！

陆辰强压下喉咙里即将涌出的咆哮，所有翻腾的恨意和杀机凝聚为冰刺般的意识，狠狠刺向脑海中那个无形的系统：“立刻解除这个该死的任务！传送我离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滴血的荆棘。

【拒绝。任务流程未完成，不可中断。】

陆辰的意识在灼烧：“你的所谓‘功德’，就是要对仇人奴颜婢膝、摇尾乞怜吗？！”

冰冷的电子音似乎凝滞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一瞬，细微得如同错觉。

【系统判定：目标人物当前对宿主无威胁行为，状态安全。建议宿主立即执行关怀任务，协助降温，增进友好关系，以利于后续……】

安全！友好！

这两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点燃了陆辰所有的愤怒。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狂吼，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因极力的压制而绷紧颤抖：“放屁！他必须死！这才叫功德！”

回应他的不是系统，而是身后睡着的猛兽。

秦漠温热的胸膛似乎微微起伏了一下，一个绝对称不上清醒的、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哼鸣从陆辰头顶闷闷地传来。然后，他那双薄而弧度漂亮的唇，竟在无意识地微动间，轻轻擦过了陆辰的耳廓边缘！

那短暂的接触，温热而柔软，却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陆辰的皮肤上！

“唔……”男人睡梦中的呓语模糊得如同梦呓的叹息，低沉而富有磁性，却挟裹着滚烫气息狠狠烫在陆辰耳廓最敏感之处，“……哪来的……”喘息间微顿，喉结无意识滚动，沙哑的低语竟如情人厮磨，“……小兔子？”

每一个字都带着刚睡醒时的低沉和粘腻不清，温热的气息毫无阻拦地喷在陆辰耳根和颈侧那片最脆弱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寒毛直竖的恐怖反应。

送上门的小兔子……

前世濒死前，冰冷的注射器刺入静脉时，秦漠的影子模糊地站在高处，似乎也曾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徒劳挣扎的猎物。只不过那时的称呼，是“不听话的小羊羔”。

一股混杂着极致屈辱和滔天恨意的冷流从尾椎骨直冲头顶！理智的弦终于——

“铮”！

彻底崩断了！

身体的行动快过大脑的指令！所有的忍耐，所有关于任务的权衡，都在这一刻被无边的怒火彻底焚烧殆尽！黑暗中，陆辰的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猛然弹起！积蓄了两世的力量灌注于握刀的右臂，带着要将眼前一切都彻底撕碎的毁灭欲，精准而狠戾地朝着身侧那具温热躯体的心脏位置——

毫不犹豫地狠狠捅下！

刀锋划破空气，带起极轻微的撕裂声。黑暗中闪过一丝冷凝的死亡寒光！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滚烫的大手，一只属于沉睡之人的手，不知从何处闪电般探出！就在陆辰的匕首即将刺破空气、刺入皮肤的微毫之间，它无比精准、有力、不容置疑地——死死扣住了陆辰持刀的手腕！

快！准！狠！

如同钢铁铸造的枷锁瞬间铐死！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陆辰的腕骨！冰冷的匕首尖在距离秦漠胸口衣料不足一厘米的地方被死死定住，无法再进分毫！

“呃！”腕骨剧痛让陆辰一声短促的闷哼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心脏几乎骤停！

怎么可能？！

他明明……明明是在沉睡！甚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怎么可能……

陆辰惊骇的视线猛地聚焦在被紧紧扣住的手腕上！

黑暗中，秦漠那只扼住他命脉的大手，掌心正中——

一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鲜红光点，正穿透覆盖其上的皮肤和骨骼肌肉的纹理，灼热滚烫地、持续不断地亮着！

那光点疯狂闪烁的频率、那不祥刺眼的红色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陆辰的眼球之上！瞬间就将他带回了那个噩梦的尽头——

冰冷水泥地上抽搐的身体，喉咙里涌出的温热液体，视野逐渐模糊变暗……唯独那只被自己攥得死紧、死死按在冰冷地板上的微型追踪定位器！掌心被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生疼，而那个针尖大的指示灯，在那个时候，正如同此刻一样，诡异地、坚定地、闪烁着同样频率的、如同地狱招魂灯般的……

红光！

那是……那是……

嗡的一声巨响在陆辰脑海里炸开！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又在下一个瞬间轰然沸腾，冲得四肢百骸剧痛难当！

“嗬……”无法辨识意义的、被巨大惊骇彻底碾碎的气音从他撕裂的喉管里艰难挤出。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反而显得无足轻重，只有那道闪烁的红色光点，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存在的恶魔之眼，牢牢锁死了他全部的意识和思维！

那个他至死都想揭开的谜底，那个他用了整整一世都换不来一个答案的问题——是谁启动了他的死亡追踪器，将他精准暴露在那个致命仓库？难道……

大脑陷入一片混沌的风暴中心，陆辰甚至没有注意到，扣在他手腕上的那股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正在一点一点、缓慢地放松。

秦漠整个人似乎依旧深陷在昏沉的睡意之中。他的身体依旧松弛，呼吸依旧保持着一种被高烧烧灼的沉重。只有那只扣住陆辰手腕的手……似乎有了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变化。食指的中节指骨，极其隐晦地、极其轻微地向内收拢了极其细微的一下，幅度小得仿佛只是肌肉一次无意识的跳动。

像是什么机械的构件，刚刚被短暂地触发了内部的机关。

【紧急提示：检测到宿主身体接触！高危动作风险！任务环境恶化！当前任务‘物理降温’变更为‘危机干预’！核心任务目标修正：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目标人物‘秦漠’人身安全！】

系统那原本冰冷的电子音，在陆辰的颅内骤然拔高到一个近乎失控的尖啸频率！无数纷乱复杂的代码字符如同被黑客入侵一般疯狂刷屏，带着前所未有的、被具象化的焦虑乱码！冰冷的屏幕上疯狂滚动着红色的感叹号警告符！

【滋滋——宿主生命受到潜在威胁！系统功能自检启动！强制防御……滋……方案生成中……遭遇……未知干扰源……逻辑矛盾冲突……滋啦……】

系统杂乱刺耳的噪音仿佛卡壳的磁带，发出不堪重负的电流烧灼声。

【修正！修正！目标‘秦漠’……状态……安全！对宿主……绝对安全！重申！绝对安全！宿主不得对目标造成任何伤害！滋滋……这是指令！】

绝对安全？！

又是这个该死的、荒谬透顶的判定词！手腕还残留着对方铁钳般的力道和那诡异红芒带来的惊悚触感，“安全”这个词简直就是系统在用最恶毒的方式扇陆辰的耳光！它到底是在掩盖什么？还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安全？！”陆辰在意识中发出濒临疯狂的嘶吼，匕首柄被他的手心汗水浸透，“他手里那个是什么？！为什么跟我死前攥着的一样？！是不是……”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解开的谜团让陆辰的声音都在发颤，“……是不是就是他把那个追踪器……放在我手里的？！是不是他背叛了我？！”

他需要答案！哪怕系统再次用谎言敷衍，他也要逼问出一个能让他死也瞑目的回答！

【……追踪器信息……无权限访问……】系统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像生锈的齿轮强行运转，每一个字的吐出都极其勉强，【……逻辑循环……目标秦漠……是……宿主唯一的……】

“唯一的什么？！”陆辰嘶吼着追问，声音在颤抖，“唯一杀我的人吗？！这个系统根本就是为了给他铺路！为了让我像前世一样死在他手里！”

【……滋……错误……错误……】

系统的噪音陡然变得尖锐混乱，像是内部逻辑发生了雪崩般的崩溃。那些冰冷生硬的代码符号竟然开始出现虚幻的扭曲，一个破碎的、几乎被完全屏蔽的词组如同信号不良时屏幕上的干扰条纹，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是……唯一的……锚点……】

锚点？！

这个词如同从深海抛出的一个谜之哑弹，落在陆辰本就混乱的心湖上，没有爆炸，却只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冰寒诡异的巨大问号。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的电子音，并非来自脑海中的系统，而是清晰地、从房间某处传来！

几乎在电子声响起的同一时间，秦漠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胸腔大幅度地起伏了一次，如同搁浅的鱼。身体开始出现细微但明显的肌肉抽搐，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苦的呻吟。脸颊上病态的红晕似乎也更浓郁了几分，显示出高烧的侵袭并未减轻。

就像这声突如其来的“滴”音，是一把钥匙，短暂地打破了魔咒的封锁。

而那声提示音之后——

咚！

咚！

咚！

敲门声。

沉闷、沉重、规律。间隔完全相同，不快不慢，敲击的位置似乎很高，显示出敲门者体格相当高大。

如同某种冰冷机械运行的冰冷节奏，每一下都重重敲在陆辰紧绷的神经上。

这绝非深夜探病的访客应有的礼貌！

陆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警告！未知访客靠近！威胁等级……未知！无法识别身份！系统建议……滋……】系统的声音变得极度的惊恐和混乱，【……核心目标遭遇潜在危险！立即规避！建议宿主主动创造避……避……避……】

“躲？”陆辰在惊骇中飞速扫视这偌大卧室。除了身下这张巨大的双人床，厚重的丝绒窗帘落地，墙边一组嵌入式的衣柜……几乎没有其他大型可藏匿的家具！唯一能容纳人的地方……似乎只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下这张过于宽阔的床铺和身边再次陷入不安睡梦中的秦漠。难道要钻进床底？还是……挤在秦漠身边？哪个选择听起来都荒诞透顶、危险莫名！

门外那规律的“咚、咚、咚”敲击声暂停了一下。

紧接着，是清晰的、金属物品缓慢而精准插入锁孔的细微摩擦声。

咔哒！

轻微的机括弹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门锁……被打开了！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无数遍！

沉重的实木房门，被外面的人以一种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的力度，向内侧推开了。一道走廊暖黄的光线，如同地狱投来的一瞥，倾斜着投入这漆黑的卧室，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锐利的光带。光带边缘，先出现了一只巨大而稳健的黑色运动鞋鞋尖，接着是一角深蓝色的工装裤腿。仅仅露出的这一点点轮廓，就散发着磐石般的沉稳和强烈的压迫感。

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摸索着门框内测的墙壁。目标精准——那是顶灯开关的位置！

陆辰的瞳孔在黑暗骤然被刺眼光线驱散的零点几秒前猛地收缩至针尖大小！

不能暴露！

千钧一发的瞬间！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思考与羞耻！持刀的右手还僵在半空，左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绝望地抓扯向身边唯一能覆盖的物体——

他整个人猛地往被子里滑沉下去！同时手肘狠狠撞向旁边滚烫的躯体！

“唔！”秦漠在昏沉中被狠狠撞到，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

砰！

陆辰的左臂被秦漠高热的身体压住，同时他的膝盖也重重地顶到了秦漠的腿骨！两个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几乎是撕扯搏斗般的狼狈姿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连带着厚重的羽绒被也被扯动翻滚！

同一毫秒——

咔嗒！

室内的大灯毫无征兆地、惨白地大放光明！瞬间将奢华卧室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纤毫毕现！

推门而入的男人也瞬间看清了床上的一切。

闯进来的男人身材异常高大，骨架宽厚，几乎将门口堵住大半，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但整洁的深蓝色物业工作服。那张脸饱经风霜，皮肤黝黑粗糙如同砂纸，眼角刻着深深的纹路，透着一股底层体力劳动者经年累月的辛劳痕迹。他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工具箱，零星的几件水暖工具在里面随意摆放。

他的目光，在开灯后第一时间如同精密的雷达扫描仪，从散落地面的枕头（陆辰在慌乱中撞掉的），到掀起一角的羽绒被（陆辰沉下去时带起的褶皱），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床上中央——

在那个依旧深陷高烧昏迷、眉头紧锁的秦漠身上定格了足有两秒。

然后，似乎才意识到床上还有另一个人。

他的视线这才缓缓偏移，落到秦漠身边、深陷于另一侧混乱被窝里的陆辰身上。

那目光像带着钩子，仔细地从陆辰暴露在被子外的后脑勺凌乱黑发，扫到他紧绷侧脸上的几滴晶莹汗珠（紧张还是搏斗？），再滑向他因刚才激烈动作而滑落的睡衣领口下露出的那段修长、白得像雪、此刻却因为紧张而微微绷起筋络的脖颈……

那审视的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睡衣，在他背上烧出洞来。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严厉探究，似乎要分辨每一丝肌肉的僵硬，每一根汗毛的颤栗。这绝不是维修工该有的、对业主“私生活”的打量！

陆辰的指尖冰凉，浑身僵硬紧绷到了极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束缚。被子里残留的秦漠的高温如同地狱之火炙烤着他，而维修工那如刀刮骨的审视目光则冰寒刺骨。

怎么办？破绽太多！枕头的掉落、被子的凌乱、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那把该死的、刚才差点刺出的匕首还握在右手里，此刻就死死压在身下！只要对方再走近一步……

时间像是被冻结的粘稠毒液，流淌得极其缓慢。

高大的维修工终于动了。他脸上那种过于冷硬的审视缓缓褪去，被一种更加符合身份、带着点局促和木讷的僵硬代替。他把工具箱轻轻放在门边的地板上，动作有些笨拙。

“抱、抱歉……”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长期被劣质烟草熏燎过的粗粝，还有明显的结巴，“秦先生打电话……叫水……水管检修……就、就刚才没多久……”

他一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上依旧“昏迷”的秦漠（他刚才被陆辰狠狠撞击那一下后似乎更加陷入了昏迷，对外界毫无反应），然后又滑向紧贴着秦漠、整个人几乎要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僵硬后脑勺的陆辰，眼神浑浊。

陆辰的心跳简直要冲出喉咙！水管检修？一个刚发高烧昏迷到连系统都启动强制关怀的人，怎么可能亲自打电话叫维修？

这是谎言！蹩脚的、试探的谎言！

“这……打、打扰了……”维修工黝黑的脸上似乎闪过一点赧然，又或者是不满于这场意外的“打扰”，他弯下腰准备把工具箱拿回来，“你们忙……俺、俺改天再……再来……”

改天再来？陆辰心中警铃大作！他不敢让对方就这么带着疑惑离开！一旦离开这个房间，谁知道他会去哪里，或者联络什么人？

绝不能让这头危险的凶兽脱钩！

“等等！”陆辰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几乎在喊出来的瞬间他就有些后悔，声音不受控制地带着破音的尖利，在安静到极点的房间里有种异常的凄厉感。他强行稳住，让自己听起来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带着浓浓不悦和惊怒的样子，“谁让你进来的？！秦先生病得这么厉害，烧糊涂了！怎么可能打电话！你看他这样子能打电话吗？！”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身边的秦漠。因为高度紧张，手抖得厉害。

维修工直起身的动作停住了。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隐藏在明暗交界处。听到陆辰的质问，他明显一愣，厚实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顺像兔子一样蜷在男人身边的“伴儿”，会有这样激烈如同小兽炸毛的反扑。他浑浊的目光在陆辰那张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涨红、甚至有些扭曲的漂亮脸蛋上停留了几秒，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欣赏？又像是捕捉猎物的兴趣？

“……抱……歉……”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依旧吐出那两个字，但语气毫无愧疚感，反而带着点异样的僵硬和平板。他从工具服的内兜里，笨拙地、缓慢地掏出一部屏幕碎裂、款式老旧的非智能手机。

布满老茧的粗大手指在油腻沾满灰尘的键盘上生涩地按了几下，似乎是翻找记录的动作显得异常笨拙缓慢，和他之前精准利落的开门技术形成了让人背脊发寒的割裂感。终于，他把那小小的手机屏幕对着陆辰，亮光刺眼，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组号码！

陆辰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个号码！虽然一闪而过看得并不真切，但那串数字的形状……瞬间和尘封记忆深处的一个专用医疗联络号码碎片重合了！

那是秦漠最信任的私人医生，李延的专线！

这个维修工……怎么会有李延的私人号码？还用它冒充秦漠？

前世无数被忽略的细节碎片在这一刻如同被强行撕裂的拼图边缘，尖锐地割入陆辰的神经——李延，温文尔雅，永远带着和煦笑容的医生……在前世他死前的关键节点，似乎有太多“恰好”的行踪不明……

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猛然窜上头顶！恐惧第一次超过了面对秦漠时的恨意！

维修工浑浊的眼睛死死锁着陆辰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榨取出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那些潜藏的恐惧源头。他似乎很满意陆辰眼中瞬间掠过的惊疑和失语，脸上的木讷更浓了，只有那双眼睛，像藏在淤泥里的毒鳄之眼。

“……号码……通知了……俺接到电话……”他把手机收了回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板和喑哑，“既然……秦先生病重……需要……帮助？俺有工具……懂点应急……可以……看看？”

他放下本来准备拿起的工具箱，迈开穿着劳保鞋的大脚，那沉重而踏实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开始一步一步朝着大床这边走来！眼神重新聚焦在病榻上不省人事的秦漠身上，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审视。

这绝不是关切！那是屠夫检查待宰羔羊的眼神！他靠近秦漠，目的绝不单纯！

陆辰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和冰冷的手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怎么办？！秦漠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还没有拿到复仇的资格！他还没有逼问出关于那道红光、关于追踪器的真相！他还有太多的问题要秦漠活着来回答！

而且，这个维修工，或者说，站在维修工背后的人……必须揪出来！那绝对是自己前世之死更深的阴影！

必须阻止他靠近秦漠！

陆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血肉的束缚！血液轰鸣着冲向冰冷的四肢和滚烫的大脑。那个顶着维修工皮囊的人已经离床边不足五步！每落下一步，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陆辰紧绷的神经上！

他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把微型折叠匕首，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入手心软肉。另一只手却被秦漠沉重滚烫的身体压着，动弹不得！身体像被钉在床上，被撕扯在秦漠的体温和维修工逼近的脚步之间。

怎么办？！

向系统求救？那个连自身逻辑都濒临崩溃的废物？！在陆辰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同时，脑海中那个冰冷的电子音竟然同步响起：

【威胁接近！威胁接近！目标秦漠人身安全遭受……滋……未知身份个体！系统建议宿主……立即实施物理阻隔！强行驱逐！保护目标！】

“滚开！”系统音此刻如同最无情的判决书，在陆辰脑中尖啸，“你他妈自己上啊！保护他？！”陆辰恨得牙龈都要咬碎，意识中的嘶吼几乎要冲破现实，“我拿什么保护？！”

【……分析……宿主当前可利用资源：身体强度评估——低（未经过系统强化）！精神强度评估——异常（高活跃复仇倾向！高不稳定！）！环境资源评估——未知干扰强（干扰源已明确指向！）！】系统的声音混乱嘈杂，如同失灵的警报器，【……唯一优化策略：风险转移！宿主需吸引威胁目标注意力！主动制造……滋……矛盾焦点转移！引开目标！为系统争取……防御/反击能量！成功概率……滋啦……不足……15%……执行！立即执行！】

吸引矛盾？引开他？！

陆辰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步步靠近的身影上。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浑浊瞳孔深处跳动的不怀好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这家伙的目标现在非常明确——床上昏迷的秦漠！

引开？怎么引开？

陆辰猛地深吸一口气！肺部灌入冰冷的空气！

就在维修工那巨大的、带着污垢和机油味的影子即将笼罩到床头、粗壮的手臂几乎要伸向秦漠额头的时候——

“站住！”陆辰嘶哑的声音划破窒息的空气！他从被子里挣扎着支起身体，尽管动作因为一只手臂被压住而显得狼狈不堪，但他整个人爆发出一种濒临绝境的决绝和疯狂！脸颊因为激动和发烧般的温度泛起病态的红晕，眼中燃烧着混杂了恐惧、痛恨和孤注一掷的火焰！

“你究竟是谁？！谁指使你来的？！”他声音尖利得刺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怀疑与挑衅。这不仅仅是质问，这是将自己当成靶子，主动送到枪口下的疯狂举动！将维修工，或者说他背后的操纵者深藏的秘密，赤裸裸地掀开一角！

维修工前探的身体果然猛地一僵！即将触碰到秦漠额头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他那张如同磐石雕刻出来的脸上，眉头骤然拧紧成一个硬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但绝对清晰的愠怒和被打断计划的错愕！那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瞬间从原本隐晦的窥探转向了陆辰！变得如同实质的刀锋！

“俺……维修部的……王大力……”男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上了难以言喻的危险粗粝感，像砂纸摩擦着生铁，“管道的活儿……还没弄完……俺收了费……得干好活……”

他缓慢地、异常沉重地，转过了整个上半身。那双饱含着压抑怒火的浑浊眼睛，带着一种极其冰冷的审视，开始真正地、一寸寸地“丈量”着陆辰那张因为情绪爆发而扭曲的年轻脸庞。目光从陆辰额头的冷汗滑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再到他被秦漠体温烘得微微泛红的脖颈，最终定格在他微微颤抖、却强撑着挺起的单薄胸膛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底层劳动者应有的卑微和局促。只有一种原始的、带着评估猎物价值的赤裸欲望，以及一种被蝼蚁冒犯后升腾而起的、浓烈得不加掩饰的捕猎者杀气！

焦点转移成功！但那代价……

陆辰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后背瞬间被冰冷的汗水浸透！维修工那赤裸裸的眼神如同实质的重压，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像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只能拼命鼓胀自己，试图吓退对方。他看到对方一只手开始缓慢地、极富威胁性地朝着工具服下方的大口袋摸去……

他口袋里有东西！利器？药物？或者其他能瞬间制服他的东西！

陆辰全身的肌肉绷到了极致！握刀的右手骨节捏得发白！左手在秦漠滚烫身体下徒劳地挣动！引开了！他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更大的靶子！把维修工的杀意从秦漠身上引到了自己这里！但接下来呢？！

空气紧张如拉满的弓弦，随时会发出断裂的悲鸣！

就在这时！

一道微弱的光晕，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在陆辰的脑海中猛地闪亮起来！

不是系统冰冷的提示光屏！

那光晕的形态非常“柔和”，带着一种奇妙的、难以解释的……质感？它无声无息地浮现，瞬间覆盖了他意识中对维修工步步逼近杀机的全部恐惧感知！

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响在了那光晕的中心。那声音——

陆辰全身猛地一震！瞳孔刹那间收缩到了极限，无法置信地、死死地盯着离自己不足一米的那张饱经风霜的维修工的脸！

不！那声音根本不是从那张嘴里发出的！那不是他的声音！

那个声音是直接在陆辰的脑海中响起的！与维修工那张粗犷黝黑的脸孔、粗糙沙哑的嗓音，形成了撕裂灵魂般的、绝对荒谬的错位！

可感知到的信息却又无比清晰地、强行印在陆辰的认知里——这句话，就属于眼前这个带着浓重杀意逼近的维修工！

“……真漂亮的脸蛋……”那声音充满了怪异的柔和，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惜，像一个收藏家在欣赏珍贵的玉器，“……可惜……太聒噪……浪费了……”声音微微一顿，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渗出森然的寒气，“……看来得……先清理掉……多余的声音……这样……才能安安静静地……干活！”

干活？！

清理？！

他要先杀了自己！

嗡的一声！陆辰的大脑被巨大的惊怖彻底吞没！理智灰飞烟灭！握着匕首的右手本能地就要不顾一切挥起！指向那只正在掏向工具口袋的粗壮大手！

“滋——！！！”

脑海中那个原本混乱的系统电子音，陡然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如同濒临炸裂的尖锐高亢鸣响！像无数台最高分贝的警报器在同一瞬间被引爆！这不再是冰冷的提示，而是一种……带着濒死般绝境气息的长嚎！

【——检测致命危机加载——检测至高权限指令冲突——启动最终防御逻辑——强制接管能量——执行终端权限干预——紧急覆盖宿主意识——启动强制发声干预——】

“给我……住手！”

陆辰张开了嘴！但那破喉而出的、如同金属般冷硬僵直、带着无法抗拒指令感的短促断喝！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意志和声音！那是强行被外力接管了发声器官、挤压出来的……“系统”的音调！

就在陆辰被这惊变彻底冻僵的同一瞬间！

他身上压着的另一个变故发生了！

秦漠！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眉头紧锁、浑身滚烫似乎毫无知觉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力量！

就在陆辰强制吼出那四个字的零点零几秒内——

一只被高烧烧得更加滚烫、布满冷汗的大手，如同挣脱了无形镣铐的猛兽，以雷霆万钧之势从他身下闪电般探出！不！

那动作根本不是人类意识下的精准防护！

更像是被外力猛烈启动的机械臂！精准！迅猛！毫无缓冲！

如同钢铁浇筑的钳子！带着秦漠身体的高温、瞬间的爆发力量、和一种纯粹计算好的物理轨迹，狠狠一把攫住了——

抓住了？！

陆辰眼角的余光勉强捕捉到：那只手探出被子，划过一道冰冷无情的弧线，目标是……

那个维修工？！不！

目标竟然是陆辰因为挣扎着支起身体、而被推到被褥之外的……睡衣前襟！

嘶啦——

清晰而脆亮的布料撕裂声骤然炸开！

陆辰只觉胸口一凉！那件被系统凭空套在他身上的、带着廉价洗衣粉味儿的丝质睡衣，从锁骨下方被猛地撕裂开来！

大片光滑紧实的胸膛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在惨白的灯光下白得晃眼！靠近心口的皮肤下，清晰可见青色细小的血管脉络！

【——滋！！！系统逻辑中断！指令冲突！——能量反噬——】

系统的尖叫如同玻璃碎裂般陡然中断！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直接的物理干预彻底打断！

维修工摸向口袋的大手猛地停住了！他全身瞬间僵硬得像一块被扔进冰窟的岩石！那双原本带着残忍杀意的浑浊眼睛，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球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眼球烧穿焚毁的——惊骇欲绝！

那眼神里的含义瞬间翻江倒海——狂乱！难以置信！如同目睹了宇宙在眼前爆炸！比之前被掀开秘密时剧烈千百倍！

他死死地、如同着了魔般盯着陆辰暴露出的那片心口皮肤！那片肌肤光洁无瑕，除了几道因刚才激烈挣扎留下的细微褶皱和渗出的细密汗珠……

然后，陆辰的目光也终于凝固在自己裸露的左胸口下方——靠近肋骨边缘的皮肤上。

一片极其微小的、圆形的、略深于周围肤色的印记。

像被热水轻轻烫过残留的浅淡疤痕……又像……某种微型植入物的移除创口？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若非此刻被惨白灯光和羞愤的暴露照得清清楚楚，连他自己都从未留意过。

不！他记得！

那个位置……那个疤痕……前世……

陆辰的瞳孔在万分之一秒内收缩成一个恐惧的深渊！前世他心脏边缘的肌肉组织里，曾被深植过一个至关重要的微型存储器！那是关乎他父亲秘密遗产、陆家命脉的最后线索！他以为，那是连秦漠都不知道的、他父亲临终前秘密交托的孤注一掷！

但眼前这个伪装成维修工的男人……为何看到这个印记会如此震惊？！那眼神……像是在看本不该存在于世的鬼魅？！

难道是……

还没等陆辰的恐惧彻底炸开！维修工那张因为极致惊骇而扭曲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

“呃……咳……”他喉咙里发出一串破碎模糊的咕噜声，像被毒液呛住！然后整个人如同被看不见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一个剧烈的趔趄，庞大的身躯摇晃着向后猛退一大步！

咚！沉重的身体撞在背后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溢出无法压抑的、意义不明的剧烈呛咳和喘息！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陆辰露出的胸口，眼神里的惊骇风暴般搅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被什么更巨大的恐怖死死扼住了咽喉！

他的脸瞬间由黝黑转为死灰般的惨白，如同抹了劣质的墙粉！那退后撞墙、剧烈呛咳和惨白的脸色绝非伪装！那是从灵魂深处爆发的、对眼前“不可能真相”的崩溃级冲击所带来的生理应激反应！

陆辰被这极致的、无法理解的变数彻底冻结！脑子如同被冰封的湖面，混乱得连涟漪都泛不起。

他身下的秦漠——

就在那维修工踉跄后退、捂住嘴猛烈呛咳的瞬间，那具滚烫的身体似乎完成了某种指令的传递。秦漠探出的、刚才撕裂他睡衣的那只手，如同完成了使命的机械臂，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沉重地从陆辰胸口滑落，“啪”地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凌乱的被褥上。

同时，一直紧闭双眼的秦漠，那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微弱地舒展开了一瞬，唇角也像是错觉般略微放松了些许弧度。高烧带来的潮红依旧在他两颊晕染，但他的呼吸似乎短暂地平缓了微乎其微的一刹那，似乎某种一直强制运行的内部冲突终于暂时泄去，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紧接着——

哐当！

维修工那巨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般，猛地瘫软滑落下去！后背在冰冷的墙壁上拖出一道短促的刮擦声，整个人如烂泥般萎顿在地板上！工具箱被撞翻，里面的旧扳手和生锈的管钳滚落出来，在地板上发出刺耳尖锐的碰撞声！

维修工蜷缩在墙根，如同一条濒死的、上岸太久的巨大鱼类，胸口剧烈地起伏喘息，每一次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意味。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闭紧，黝黑粗糙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豆大的、如同瀑布般滚落的汗珠！那不仅仅是刚才剧烈呛咳带出的生理性汗水，更是一种仿佛连灵魂都在被架在火焰上烘烤般、剧烈惊恐之下催生的冷汗！

陆辰呆滞地看着这一切。他赤裸的胸膛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惨白的灯光下，匕首还紧紧攥在右手里，左手依旧被秦漠身体压着。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刚才发生了什么？

维修工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一副崩溃绝望、看到地狱入口的样子？

自己左胸那个几乎要忘记的细小痕迹……是什么？！

身下的秦漠那只滑落的手……

系统那声强行挤出的断喝……

无数的线头，纠缠扭曲，打成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死结。

维修工瘫在墙根，沉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勉强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淋漓的汗和涎水，那双浑浊的眼睛重新睁开，看向陆辰。那眼神里的惊惶失措如同浪潮般瞬间退去，留下的是被冲刷出来的、布满血丝、冰冷又带着点怪异探究的复杂眼神。

他撑了一下墙壁，试图站起来，但身体还在微微哆嗦。

“……对、对不住……”那沙哑粗粝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里面压抑着什么极为复杂的东西，像砂石在喉管里磨过，“……认、认错门牌了……走……走错了……”

认错门牌？

陆辰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谎言苍白到连空气都为之凝固！一个能精准开门锁、拿着李延医生内部号码、看到他胸口疤痕如同见鬼的人……会认错门牌？！会仅仅是走错？！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极其隐晦地在陆辰那暴露的、正快速起伏的胸口剐了一眼，那里面闪过一丝陆辰无法解读的，几乎像是……可惜？不，更像一种掺杂了强烈不理解和懊丧的晦暗神情。随即，他挣扎着，几乎连滚带爬地、异常狼狈地、用一种近乎逃离的姿态，抓起地上的旧工具，踉踉跄跄地冲向半开着的房门，一头扎进了门外的黑暗中！

咚！

沉重的房门被从外面大力地关上！

撞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平层中引起嗡嗡的回响，如同沉闷的丧钟敲在陆辰的心头。

【滋……系统恢复运行……威胁目标……滋……已暂时撤离……】脑海中，冰冷的电子音夹杂着大量紊乱电流噪音，如同报废音响的嘶鸣，它似乎努力想恢复之前的平板状态，但那份掩饰不住的虚弱和损伤感几乎满溢，【……核心目标……秦漠体温过高……风险……极大……滋……强制关怀……继续……宿主……立即行动……物理降温……趁现在……】

降温？！

陆辰全身的肌肉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刚才那荒诞绝伦的半小时所带来的冲击搅在一起，变成一口冰冷的苦胆在他胃里翻腾。他看着床上依旧紧闭双眼、呼吸粗重、浑身滚烫的秦漠，看着他那张因为高烧而泛着病态红晕、甚至显出几分脆弱轮廓的脸。

前世仓库里，那双冰冷、残酷、毫无波澜的黑眼睛倏然闪过脑海。

物理降温？给这个杀了他的人？

系统仍在脑海里机械地、顽固地发出降温指令。那股刻板如同程序的冰冷执拗感，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反复戳刺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那根钢针越刺越深，某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混杂了恐惧与愤怒的东西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滚！都给我滚！”陆辰在心底发出了无声的嘶吼，这愤怒是针对系统的！更是针对眼前这个躺着的、看似昏迷却充满了诡异未知的秦漠！还有那个仓皇逃走的、身份成谜的维修工！这房间里的一切都透着令人窒息的、被精心编织过的阴谋气息！

他猛地一用力，终于将被秦漠压得发麻的左手臂狠狠地抽了出来！那动作带着发泄般的粗暴！身体立刻像逃难般向后弹开，直到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床头靠板！

坚硬的实木撞得他肩胛骨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了短暂、清晰的痛感，反而稍稍压过了那虚浮的惊怖。他剧烈地喘息着，蜷缩在宽大床铺的另一边边缘，尽可能地远离那个散发热度和危险气息的源头。赤着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里，被汗水浸过又暴露在空调房冷气下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微弱的痛感确认自己真实的处境。右手里那把冰凉的折叠匕首再次被紧紧地攥住，刀刃收束在内，金属的寒意源源不断渗入肌理。

【宿主拒绝执行？！滋……目标体温已达40.1℃！高热惊厥风险……滋……激增！】系统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冰冷的不容置喙，像濒临报废的机器在强行超频运作，【强制关怀程序判定中……滋……启动……强制……辅助……模块激活……】

辅助模块？

还没等陆辰反应过来这新名词意味着什么，一种强烈的、完全违背陆辰意志的、被外部强行注入的“冲动”感——一种混杂着恐惧、担忧（？！）、甚至可能还夹杂着一丝莫名自责的扭曲情绪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大脑！这股情绪如此强烈而扭曲，甚至强行压下他心头的恨意和惊疑！像有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强行扭转了他意识的舵盘！

这感觉……

陆辰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想起了被强行传送到秦漠床上那一刻，那种身体被支配的恐怖感！一模一样！

在陆辰震惊到近乎呆滞的注视下——

他的右手，握着那把锋利折叠匕首的右手！就在刚刚，这手还因为想捅穿秦漠心脏而杀气腾腾！此刻却如同被剥夺了所有自主权，完全变成了一个执行程序的冰冷傀儡手臂！

以一种迅捷无比的、绝对专业的医疗动作——手腕猛地一甩！

啪嗒！折叠匕首的刀锋瞬间被收回！锋锐被牢牢锁进冰冷的金属鞘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根本不给陆辰任何阻止的机会！紧接着，那只“手”，毫不停滞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和不容置疑的执行力，径直伸向了床边矮柜上——

水盆！那条漂浮在水面、吸饱了冰水的毛巾！

哗啦！冰水带着寒气被拧出！

那只被“辅助模块”强行操控的右手，精准而冷漠地抓着冰水淋漓、冻手刺骨的毛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床上秦漠冷汗密布、带着高烧病态红晕的脸颊——

狠狠拍了下去！

“啪！”

湿冷透骨的毛巾带着巨大的力道和撞击感，实实在在地拍在了秦漠的额头上！冰水四溅！甚至有几滴溅到了秦漠紧蹙的眉头和高挺的鼻梁！

“唔！”秦漠紧闭的嘴唇被冰得下意识发出一声短促的、微不可闻的呻吟，即使在昏沉中，他的身体也本能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滚烫的烙铁贴上了皮肤！

这哪是降温？！这分明是严刑拷打！

陆辰整个灵魂都在尖叫！但这念头刚起，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残余的反抗意识！

【执行：物理降温核心流程！目标区域：颈部动脉！腹股沟深部淋巴集群！】系统冰冷刻板的指令音伴随着强行灌输的“辅助模块”操控感，如同双重镣铐锁住了陆辰的全部！

不！

陆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刚刚还被自己掌控着试图复仇的持刀之手！此刻，五指死死揪着那吸饱冰水、寒气刺骨、重量沉甸的湿毛巾！

如同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的恐怖人偶，手臂以一种带着粗暴感的高效姿态，高高扬起！毛巾带起的冰冷水珠在空中划出惨白的弧线！

目标——

秦漠的脖颈！那片随着滚烫动脉搏动而微微起伏的致命而脆弱的区域！还有……那片被薄薄丝绸睡裤覆盖、隐在腿根的、深层大血管和淋巴汇集的……

嗡！！！

陆辰感觉自己的意识核心被一根无形的撬棍狠狠洞穿！眼前猛地一黑！

不！不是系统的辅助模块控制了他的肢体！

是另一种更幽深、更原始、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带着岩浆般灼热温度的意志洪流！

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自己意志的、极其暴躁恐怖的排斥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意识的核心悍然爆发！那力量充满了纯粹的本能抗拒，如同被最恶劣的亵渎所激怒的天神！

那是……秦漠？！

嗡鸣持续震荡着陆辰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意识在冰冷刺骨的系统指令和那滚烫霸道的抗拒之力之间被疯狂拉扯、撕碎！

强行侵入的“辅助模块”如同遭遇了能量冲击的精密仪器，在他脑海中爆出刺耳的电流噪音！

【滋！强行操纵……中断！反噬……警告！宿主权限……临时锁定……中断……强制退出！】

系统那强行拔高的电子音如同被掐断脖子般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精密仪器内部零件彻底碎裂崩解的尖锐嘶鸣！那股冰冷刻板的操控力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

啪嗒！

那条沉重湿冷、滴着冰水的毛巾，从陆辰那只终于重获自由的右手上松脱，无力地掉落在凌乱而昂贵的真丝被褥上，瞬间晕开大片深色的、冰冷的水渍。

陆辰虚脱般猛烈地喘息，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艰难地抬起头，被汗水模糊的视线聚焦到秦漠的脸上——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捏得他几近窒息！

不知何时！

床上那个原本因高烧而陷入深度昏沉、眉头紧锁、气息粗重的男人……

……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了仓库里黑洞般的冰冷吞噬感。

也没有了秦漠往日商界驰骋时那种睥睨掌控的锐利锋芒。

此刻，那双眼睛缓缓睁开，如同尘封千年的古井被强行开启，瞳孔尚未完全聚焦，眼神异常的空洞、茫然、甚至还带着浓重的、刚刚从极深处被强行唤醒的失重般的迷失和倦怠。

像是沉睡了千年、被硬生生撕裂梦境拽回人间的古老灵魂，骤然置身于全然陌生的天地时空。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识火花，在那片茫然混沌的黑色深海中央，极其艰难、极其不稳定地……摇曳着，试图挣脱那厚重的蒙昧束缚。

但他确实……睁开了！

高烧带来的灼烧感并没有消退，病态的红色依旧浸染着他的颧骨。然而，那双睁开的、空洞迷失的眼睛里，那片无法聚焦的虚无深处……一丝……一丝极淡、却无比锋利的、如同冰下寒流的纯粹冰冷，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冬夜坚冰生长的速度……在那片茫然的底色之下，一点点、危险地弥散开来。

仿佛感知到了陆辰惊骇的目光停留，那双空洞的眼眸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点点角度。没有聚焦的视线穿透空气，如同无形的冰冷探针，直直地“看”向了陆辰的脸庞，更确切地说——

落在他赤裸的、布满了细密冷汗、还残留着被暴力撕裂痕迹的胸膛上！

那目光……极其专注！

像是要把那赤裸胸膛上残留的每一丝褶皱、每一寸被灯光照得刺眼的肌肤纹理、甚至是每一个细小的毛孔起伏都……生生地烙印下来！

“……嗯……？”秦漠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沙哑、滚烫、如同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焦炭摩擦般的破碎气流音，带着浓浓初醒的混沌，极其微弱地从干裂唇瓣间逸了出来。

那双开始恢复聚焦、冰冷逐渐替代茫然的黑眸，凝视着陆辰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胸口。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由纯粹疑惑组成的旋涡，在那片迅速弥漫上来的、主宰性的寒冰底色之下，极不协调地……升腾、旋转着。

“怎么会……”

沙哑滚烫的气音，断断续续。

“在我……床上……”

每一个字，都艰难地碾磨过他干渴的喉咙。然后，那双完全恢复了聚焦、如同深渊寒潭般冰冷锐利的眼睛，终于抬起了些许，不再看向陆辰赤裸的胸膛，而是直接刺入了他剧烈震颤、写满了震惊与未褪惊恐的眼睛深处！

漆黑寒潭的冰冷潭面，映出了陆辰此刻苍白狼狈的脸，映出了他瞳孔中那个赤裸胸口被注视的自己。像某种宿命的闭环，在这一刻被残酷地锁死。

“……而且……”

秦漠那双薄而锐利的唇，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向两边牵扯开。那似乎是要拉扯出一个表达的弧度？还是一个纯粹由于高烧脱水而导致肌肉无意识的抽动？

最终，凝固成一个极其古怪、充满荒诞与冰冷审视的微妙表情。

冰冷无情的唇间，吐出了最终将一切定格的、如同判决的话语：

“还在……发抖？”

更新时间：2025-06-11 02:3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