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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坐在青玉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方"明镜高悬"的印玺。

这印重三万六千斤,是娲神娘娘当年亲手所铸,据说能照见世间一切虚妄。

可此刻它冷得像块凡铁,映不出我眉心的褶皱。

"请天神主持公道!"

脆生生的嗓音刺进耳膜。

我抬眼望去,那个自称云裳的小仙子正跪在殿中央,杏眼里汪着两潭清泉。

她身后站着七八位仙君,个个锦衣华服,神情肃穆如丧考妣。

"寒月师姐偷了我的青鸾玉佩。"云裳捧出一方丝帕,上面绣着并蒂莲,"这是太子殿下赐予的信物,若丢了此物,我、我..."

她突然哽咽,眼泪恰到好处地落在帕上那对鸳鸯的眼睛上。

我转头看向殿角。那位被指控的寒月仙子静立如梅,素白道袍上连道褶皱都没有。

她自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这场闹剧与她毫无干系。

"寒月仙子可有话说?"

我尽量让语气平和些。印玺在案上微微发烫——这是遇到伪证的征兆。

殿内突然炸开七嘴八舌。

"她平日就孤僻得很!"

"上次我还看见她盯着云裳的玉佩呢!"

"听说她连瑶池宴都不参加,定是心里有鬼..."

寒月的睫毛终于颤了颤,像雪地里折断的竹枝。

我忽然注意到她右手腕间有道淡金色的勒痕——那是捆仙索留下的印记。看来在我来之前,这些正义使者们已经动过私刑了。

"肃静。"

我轻叩印玺,整个百花宫顿时鸦雀无声。

云裳的眼泪悬在腮边,要落不落的模样煞是精巧。

寒月这时突然抬头。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不周山巅的冰湖,清澈得能照见人心最隐秘的褶皱。

我心头莫名一跳,印玺突然烫得几乎握不住。

"玉佩在云裳寝殿第三块地砖下。"寒月的声音像碎玉碰着冰,"用障眼法藏着。"

满殿哗然。云裳脸色瞬间惨白,又立刻涨得通红:"你血口喷人!我、我怎么可能..."

我叹了口气,指尖在印玺上一抹。

青光暴涨中,整座百花宫的地砖都变得透明如琉璃。

众人倒吸冷气——第三块地砖下确实躺着枚青鸾玉佩,旁边还有张桃花笺,上面写着"今夜子时"。

有趣的是,玉佩上缠绕着几根银色丝线。

我认得那是月华凝成的"窃魂丝",专用来栽赃嫁祸。

"这..."云裳的眼泪这回真成了断线珠子,"定是寒月偷偷放的!她修的就是太阴功法..."

我忽然觉得疲惫。

三百年前蟠桃宴上,也是这般场景。

当时西王母的外甥女指控某个小仙娥偷了支金钗,那姑娘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后来发现金钗卡在王母侄女自己的云鬓里

——但谁会在意一个灰飞烟灭的蝼蚁呢?

"司法天神明鉴!"穿着绛紫官袍的仙君上前一步,"此案证据确凿..."

印玺突然在我掌心剧烈震动。我低头看见印纽上的獬豸兽睁开了眼睛——这是娲神娘娘留下的最后一道真灵。

它正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嘶吼:"伪证!全是伪证!"

"云裳仙子。"我温和地唤她,"你可知在司法殿作伪证,该当何罪?"

她娇小的身躯开始发抖,像风中的蒲公英。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十二对提灯侍女鱼贯而入,后面跟着九龙沉香辇——天帝来了。

"爱卿何须动怒。"天帝的声音从珠帘后飘出来,带着万年陈酿般的醇厚,"小女儿家闹别扭罢了。"

我看着突然跪满一地的仙君们,又看看依然挺直脊背的寒月,印玺烫得几乎要熔穿我的手掌。

珠帘缝隙间,我瞥见太子正死死盯着寒月,眼神像毒蛇信子。

原来如此。

我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雨夜,女娲娘娘抚着我的发顶说:"你既掌天律,就当明白,这仙界最重的从来不是山岳,而是人情。"

当时我以为她在教我变通。

现在才懂,她早看透这天庭烂到了根子里。

"陛下。"我慢慢站起来,印玺在掌心化作一柄青锋剑,"既然您亲自驾临,不如看看这个?"

剑尖挑开云裳的袖袋,一包未用完的窃魂丝簌簌落下。天帝的叹息还未出口,寒月突然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像冰面上猝不及防裂开的纹路。

"够了。"她解下腰牌扔在地上,"这仙籍,不要也罢。"

太子猛地掀开珠帘:"寒月!你胆敢..."

我抢先一步挡在寒月身前。青锋剑鸣啸着钉入地面,剑柄上的獬豸图腾睁开第三只眼。

所有仙君都踉跄后退——包括天帝的九龙沉香辇。

"根据天律第七章第九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三十六重天,"构陷同门者,当受雷刑三百。"

云裳尖叫着想去抱天帝的腿,却被侍女们死死拦住。

寒月弯腰拾起我震落的玉冠,指尖不经意擦过我耳垂。

冰凉的温度让我想起自己原是混沌中的一粒尘——没有七情六欲,不懂阿谀逢迎。

"多谢。"她把玉冠戴回我发间,呼吸间有霜雪的气息,"但不必了。"

她转身时,我看到她后颈浮现出淡金色的封印——那是上古禁术"锁魂契"的痕迹。

难怪她始终沉默,原来早被人下了禁制。

天帝的辇驾无声退后三丈。太子手中凝聚的血色雷光突然熄灭。满殿仙君的表情像是同时吞了只活苍蝇。

印玺在我心口发烫。我知道,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2

这一日,我在殿上闭目养神。

面前好不容易处理完的公务正被周围的下属成堆成堆地搬出去。

他们动作轻巧,生怕惊扰我——倒不是怕我发怒,而是怕我突然睁眼,再丢几桩案子让他们去查。

前些日子,那寒月仙子还是“自愿”脱了仙籍下凡。

我没去送她,因为我在亲自施加雷刑。三百道天雷,一道不少,云裳那小仙子哭得梨花带雨,最后一道劈下时,她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瘫在地上像团烂泥。

太子和天帝没有过来说情。

因为他们知道,事情闹到我这里,就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曾经也试图把我赶走——说我太过严苛,不通人情,甚至暗中怂恿几位仙君联名上书,想让我卸任司法天神之位。

可惜,这律法之事繁重无比,凡间冤情不张,需天罚威慑;

仙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是数不胜数,今日你偷我仙丹,明日我辱你门楣,后日又有人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除了我耐心足够,神力也足够庞大,愿意一件件追根溯源处理,现在根本没有别的年轻神仙愿意接手这个摊子。

他们试过推几个替死鬼上来,结果不到三日,那些仙君便哭爹喊娘地辞了职,说宁愿去守南天门也不愿再碰这些案子。

于是,他们只能继续忍受我。

我的实力也在缓慢进步。如今除了天帝略高我一筹,仙界无人可与我相比。

但我并未修炼无情道——那些修无情道的,最后要么疯魔,要么枯坐成石,自以为超脱,实则不过是逃避罢了。

我按照娲神教导我的那样,看透七情六欲,却不被其束缚。

这些案子就是最好的故事,让我感受爱恨情仇,也更加感慨司法的重要性。

今日难得清闲片刻,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凡间走走,看看寒月如何了——虽说她自愿下凡,但以她的性子,恐怕在人间也不会太好过。

然而,还没等我起身,殿外便传来一阵嘈杂。

“天神大人!求您做主啊!”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

一名衣衫凌乱的仙子跌跌撞撞冲进殿内,身后跟着几个气势汹汹的仙君。

她一见我,便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颤抖:“求天神明鉴!他们……他们污我清白!”

我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几位仙君,都是熟面孔——天枢星君的弟子,平日里仗着师尊威名,在仙界横行霸道,但一直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我也懒得管。

“怎么回事?”我问。

那仙子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倔强:“弟子乃是瑶池仙婢,今日奉命送琼浆玉液去天枢宫,谁知……谁知他们竟将我强拉入内殿,欲行不轨!”

“胡说八道!”为首的仙君厉声喝道,“明明是你这贱婢勾引在先,见事情败露,便反咬一口!”

我看向他,眼神平静。

他顿时气势一滞,声音低了几分:“天神明鉴,我等岂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我没理他,转而问那仙子:“可有证据?”

她咬了咬唇,从袖中取出一块碎玉:“这是弟子挣扎时,从他们身上扯下的玉佩碎片。”

我接过一看,玉上刻着天枢宫的徽记。

那几位仙君脸色骤变。

我轻轻摩挲着碎玉,忽然笑了:“天枢星君近来可好?”

他们一愣,不明白我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他闭关百年,想必不知道自己的弟子在外如此‘威风’。”我缓缓站起身,袖袍无风自动,“既然他管教不严,那本座便代劳了。”

殿内骤然一静。

下一刻,天罚雷云已在殿外凝聚。

他们终于慌了:“天神大人!此事尚有误会!我们愿赔礼道歉——”

“晚了。”我淡淡道,“既然敢做,就要敢当。”

雷光落下时,他们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而我坐在案前,端起茶抿了一口,心想——

今日的茶,倒是比往日苦了些。

3

天枢星君来的时候,我正倚在案前翻看一卷凡间递上来的诉状。

那几个被他惯坏的弟子还在殿角搬卷轴,一个个灰头土脸,手臂发抖,连抬头看自家师尊的勇气都没有。

殿门处光影一晃,天枢便站在那里,一身素白道袍,银发高束,眉目间仍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司法天神。”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许久不见。”

我合上卷轴,抬眼看他:“闭关结束了?”

“嗯。”他走进来,目光扫过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弟子,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听说你替我管教了他们。”

“顺手的事。”我笑了笑,“毕竟你闭关多年,他们无人约束,胆子大了些。”

天枢沉默一瞬,终于叹了口气:“多谢。”

我有些意外。

这家伙向来心高气傲,能让他低头道谢的事可不多。

他走到我案前,随手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苦的。”

“司法殿的茶,向来如此。”我漫不经心道,“苦一点,醒神。”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我脸上,忽然道:“你倒是没怎么变。”

“你也是。”我回敬道,“还是一副‘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模样。”

天枢闻言,竟难得地勾了勾唇角,笑意极淡,却比往日鲜活几分:“彼此彼此。”

我摇摇头,懒得与他斗嘴。

天枢这人,说不上是好人,但也算不上恶人。他只是……太过自我。

自视清高,却又总做些不顾后果的事,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

——饥荒年间随手赠米,却不管那女孩背后虎视眈眈的灾民;火灾时救人撞塌楼阁,若不是我及时出手,底下昏迷的凡人早被压成肉泥。

他做这些事时,心里想的恐怕不是“救人”,而是“顺应本心”。

至于后果?他不在乎。

这种人,最是麻烦。

“你今日来,不会只是为了看看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吧?”我直接问道。

天枢抬眸,目光平静:“天帝设宴,千年一聚,邀旧臣同往。”

我挑眉:“千年一聚?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从不参加宴会。”天枢淡淡道,“天帝便也懒得通知你。”

我嗤笑一声:“那这次怎么又让你来传话了?”

天枢沉默片刻,终于道:“他想让你去。”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不去。”

天枢似乎早料到我的回答,神色不变:“随你。”

他说完,转身便走,那几个弟子见状,连忙丢下卷轴想跟上,却被我一记眼神钉在原地。

“卷轴搬完再走。”我淡淡道。

他们哭丧着脸,不敢违逆,只能继续埋头苦干。

天枢在殿门口顿了顿,头也不回道:“寒月下凡后,去了北境。”

我指尖一顿。

“那里风雪肆虐,凡人难以生存。”他继续道,“但她似乎……过得不错。”

我沉默片刻,终于“嗯”了一声。

天枢没再多言,迈步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天帝设宴?旧臣同聚?

呵。

无非是想试探我的态度罢了。

自从寒月那件事后,天帝和太子便对我多了几分忌惮。他们不敢明着动我,便想用这种迂回的方式,看看我是否还愿意“合群”。

可惜,他们算错了。

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苦茶入喉,神思清明。

——这司法殿的茶,果然最是醒神。

4

王母带着她的侍女们闯进司法殿时,我正在批阅一卷关于东海龙王私降雨水的案子。

殿门轰然洞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王母一袭华贵金袍,眉目凌厉如刀,身后跟着六个低眉顺眼的侍女,而最末的那个——被两名天将押着,踉踉跄跄,面色惨白如纸。

“司法天神!”王母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本宫今日,要讨个公道!”

我放下笔,抬眼扫过她身后那群侍女,心中已然有数。

——私自下凡洗澡的七仙女,回来了六个。

剩下那个,恐怕就是今日的“罪人”了。

“娘娘请说。”我语气平静,示意她坐下。

王母却不肯坐,袖袍一甩,厉声道:“这几个孽障私自下凡嬉戏,本已该罚!但最可恨的是她——”

她猛地一指最后那名侍女。

那女子被推得跪倒在地,长发散乱,衣衫朴素得不像个仙子,反倒像个凡间农妇。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却始终没吭一声。

“她不仅滞留凡间,还与一个卑贱的农夫结为夫妻,生儿育女!”王母的声音几乎刺破殿顶,“玷污仙体,败坏天规!按律当诛!”

我看向那女子,她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却倔强的眼睛。

——那眼神,竟与寒月有三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织霞。”她轻声道。

王母冷笑:“现在倒知道答话了?在凡间时,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我没理会王母的怒斥,只是继续问织霞:“为何不归?”

织霞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因为……那里有家。”

王母勃然大怒,抬手就要一掌劈下,被我一道无形屏障拦住。

“娘娘,”我淡淡道,“司法殿内,动手前需问过本座。”

王母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收手,咬牙道:“好,好!那你说,该如何处置这贱婢?!”

我翻开天律,指尖在相关条目上轻轻一点:“私自下凡,滞留人间,与凡人结合……按律,当受分离刑,禁足思过。”

王母眯起眼:“就这?”

“天律如此。”我合上册子,“若娘娘觉得不够,可以上书天帝,修改天规。”

王母被我噎住,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冷笑道:“司法天神果然‘公正’!”

她特意咬重了“公正”二字,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我面不改色:“谢娘娘夸奖。”

王母气得拂袖而去,那六个侍女慌忙跟上,临走前还偷偷瞥了织霞一眼,眼神复杂。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织霞仍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后悔吗?”我问。

她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后悔。”

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一道金光打入她体内。

分离刑——肉身与魂魄撕裂之痛,足以让任何仙神哀嚎求饶。

织霞浑身痉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硬是没叫出一声。

直到刑罚结束,她瘫软在地,冷汗浸透衣衫,才虚弱地抬头看我:“……多谢天神……手下留情。”

我微微颔首:“禁足百年,不得再入凡间。”

她苦笑了一下,却没反驳,只是低声问:“那……我的孩子……”

“他们会平安长大。”我淡淡道,“那头老牛,会照顾好他们。”

织霞怔了怔,随即眼中浮现泪光,重重磕了个头:“……多谢。”

天将把她带下去后,我抬手一挥,云镜浮现凡间景象——

青山绿水间,一户农家小院,两个孩童正在嬉戏,而院角的老黄牛抬头望天,眼中闪过一丝灵光。

我收回法术,轻轻摇头。

——王母要的,从来不是公道。

她只是无法容忍,自己的所有物,竟敢有自己的选择。

我端起茶盏,茶已凉透,苦味更甚。

但比起这天庭的虚伪,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5

凌霄殿上,众仙列席。

天帝高坐云端,王母伴于身侧,太子则破例坐在了王母身旁的金座上——这本不合规矩,但无人敢提。

殿内仙乐飘飘,祥云缭绕,众仙神或谈笑,或恭维,一派祥和景象。

唯独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会议的前半段进行得极快,仿佛有人在刻意推着时间走。直到——

“司法天神。”天帝的声音终于落在我身上,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近日天界律法,是否该有所更新了?”

殿内骤然一静。

我抬眼看他:“天帝觉得,哪一条需要更新?”

王母轻笑一声,接过话头:“比如……仙凡私通之罪,是否罚得太轻?再比如,司法天神权柄过重,是否需要……制约?”

她话音一落,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是啊,天律确实该改改了!” “司法天神执法虽严,但未免太过古板……” “凡间如今律法宽松,我们天庭反倒拘泥旧制,岂不惹人笑话?”

我静静听着,目光扫过那些开口的仙神——他们或是天帝心腹,或是太子党羽,亦或是曾被我用天律惩戒过的家伙。

如今,倒是团结得很。

太子此时也微微一笑,开口道:“司法天神劳苦功高,但天律之事,终究需与时俱进。不如……天神亲自下凡一趟,考察凡间律法,再回来修订天规,如何?”

他语气温和,仿佛真是为我着想。

殿内众仙立刻附和——

“太子殿下英明!” “此法甚善!天神下凡体察民情,再合适不过!” “是啊是啊,天神归来后,天界定能更上一层楼!”

我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修订天律”。

他们只是想要我离开。

天帝见我沉默,又温声补充道:“爱卿放心,司法天神之位,只是暂由他人代理,待你归来,一切如旧。”

我看着他虚伪的笑容,终于点了点头:“好。”

殿内顿时一片欢腾,仿佛我答应的是什么天大喜事。

王母满意地眯起眼,太子则举杯示意,仿佛在庆祝一场胜利。

我转身离开凌霄殿时,身后传来阵阵笑声。

——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胜利。

可他们忘了,天律之所以为天律,正是因为……它从不因任何人而改变。

我站在云端,俯瞰凡间。

下凡?

正合我意。

离开凌霄殿后,我径直回了司法殿。

殿内依旧安静,卷轴堆积如山,只是今日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冷清。那些平日里埋头苦干的下属们此刻都站在一旁,神色各异——有的担忧,有的困惑,还有的……眼底藏着几分窃喜。

我扫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内殿。

“收拾行囊”,不过是走个过场。

但戏,总得演足。

我抬手一挥,殿内暗格应声而开,几件随身之物浮空而起——一枚青玉印玺,一卷天律原本,还有几册凡间递上来的未决案卷。

这些东西,旁人碰不得。

我翻手取出一方玄铁密盒,盒上刻着獬豸图腾,唯有我的法力能启。盒盖一开,内里自成一方小天地,我将物件一一放入,盒盖合上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司法天神的权柄,暂时封存。

但,只是“暂时”。

我转身走向书案,从最底层的暗屉里抽出一块青白玉简。这玉简看似寻常,实则重若千钧——因为它记载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千万年来,司法天神需谨记的一切。

天规戒律、判例细则、权责界限……甚至包括那些“不可明言”的潜规。

我单手托着玉简,走到殿中央,轻轻一放——

“咚!”

玉简落地,震得整座司法殿微微一颤。几个站得近的下属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天神,这……?”一位年长的仙吏忍不住开口。

我淡淡道:“工作指南。”

他们面面相觑。

我又补了一句:“司法天神需记之事,皆在其中。”

众人顿时恍然,看向玉简的眼神瞬间变了——难怪重到这种地步,连案桌都承不住。

一位素来寡言的小仙官犹豫片刻,低声道:“大人……何时归来?”

我看了他一眼。

这小仙官平日负责整理卷宗,性子木讷,从不多话,此刻倒是难得开口。

“该回来时,自会回来。”我答道。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头退到了一旁。

我最后环顾了一圈司法殿,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案几、卷轴、印台,甚至是殿顶那盏长明灯。

这里的一切,早已刻进我的神魂。

而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我迈步走出殿门,身后传来玉简被小心翼翼搬动的声响,还有那些仙吏们低声的议论——

“这玉简怎的如此沉重?”

“嘘……你懂什么,天律如山,自然重若千钧。”

“可天神平日就这么随身带着?”

“……所以,他是司法天神。”

我听着这些话语,唇角微扬。

——他们以为,我只是暂时离开。

却不知,这一去,天规是否还能如旧……

可就难说了。

我踏云而下,直往凡间。

身后,南天门的钟声悠悠传来,像是在送别,又像是在……

敲响某种序幕。

6

凡间的风,比天庭的要浊重许多。

我行走在人间数年,看尽了荒唐事——

有那忍辱负重十年的少年,终于在仇人面前举起刀锋,却被四周涌来的“善人”按住手腕,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咬牙收刀,三日后,被人发现溺死在井中,而仇人跪在他的灵前痛哭流涕,众人皆赞其“悔过至诚”。

有那一国之君,为博宠妃展颜一笑,竟在城头点燃烽火,戏弄八方诸侯。

待真正的敌寇杀至城下时,烽火台上只剩一具被乌鸦啄食的枯骨——那妃子早已卷了国库金银,与敌国大将双宿双飞。

还有那饥荒年间,富户开仓放粮,却在米中掺沙,美其名曰“防刁民多拿”。

饿殍遍地时,他们坐在高楼上吟诗作赋,感慨“众生皆苦”。

……

这些事看得我眼皮直跳。

在天庭时,我判过无数案子,仙神们的勾心斗角至少还披着层体面的皮。可人间这些荒唐,却是赤裸裸的,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但我的目的不止于此。

寒月——那个自愿脱了仙籍的仙子,如今就在凡间。天枢说她去了北境,活得不错。

我想见她。

倒不是出于什么恻隐之心,只是……她与这世间的荒诞,似乎有种奇妙的共鸣。

据说她前世本是凡人,因半神丈夫求得仙丹而飞升。后来不知为何,又甘愿放弃仙籍,重回凡尘。

这般经历,倒像是人间流传的“嫦娥”故事——只是结局不同。

嫦娥吞药飞升,永居月宫,寂寞千年。

而寒月,却自己跳出了仙界。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或许,听她说说自己的故事,能让我对这世间的荒诞,多一分理解。

北境的冬天,冷得刺骨。

我踩着积雪,走进一座边陲小镇。镇子很小,不过百余户人家,屋顶压着厚厚的雪,像一坨坨发霉的馒头。

街角有间药铺,门口挂着青布幌子,在风中摇晃。

铺子里,一个女子正在拣药。

她穿着粗布棉衣,发髻简单挽起,手指冻得发红,却动作利落。

药碾在她掌心转得飞快,草药碎成细末,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

——寒月。

哪怕褪去仙骨,她眉目间的清冷依旧未减。只是如今,那冷意里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她头也不抬:“看病还是抓药?”

“看病。”我说。

她这才抬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忽然笑了:“天神也会生病?”

我挑眉:“你认得我?”

“司法天神亲临凡间,这么大的动静,我想不认得都难。”她放下药碾,拍了拍手上的药渣,“怎么,天庭终于容不下你,把你贬下来了?”

“暂时休假。”我淡淡道。

她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没多问,只是转身从柜子上取下一包药:“风寒药,三钱银子。”

我接过药,却没走:“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寒月抬眼看我,目光平静:“比在天上自在。”

“为何?”

她沉默片刻,忽然反问:“你在人间行走这些日子,可曾见过‘公平’?”

我一怔。

她不等我回答,自顾自道:“我在仙界时,以为天律至高无上。后来才发现,所谓天律,不过是权势者手中的玩具。他们用它捆住弱者,自己却逍遥法外。”

“所以你就放弃了仙籍?”

“不。”她摇头,“我只是厌倦了。”

她走到窗边,指着街对面一个正在扫雪的佝偻老人:“那老头,年轻时是个将军,保家卫国,战功赫赫。如今冻掉三根手指,只因为不肯贿赂上官。”

又指向远处一个蹦跳着堆雪人的孩童:“那孩子的娘亲,是被地主逼死的。她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命不好。”

寒月转头看我,眼中映着窗外的雪光:

“司法天神,你说——这样的世间,值得用天律去维护吗?”

我沉默。

她忽然笑了:“你下凡,不就是为了找这个答案吗?”

我握紧手中的药包,良久,才道:“或许吧。”

寒月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拣药。

我站在药铺里,听着药碾的声响,忽然觉得——

这凡间的荒唐,或许比天律更真实。

而我的“休假”,恐怕要比预想的,长得多。

7

凡间的风,忽然停了。

我站在荒野之上,抬头望向天际——云层翻涌,金光破空,战鼓声如闷雷般自九霄压下。

——他来了。

太子亲自率兵下界,旌旗蔽日,甲光如鳞。十万天兵列阵云端,刀戟森然,杀气冲霄。

而他端坐于九龙战车之上,金冠玉带,眉目含煞,俨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架势。

“叛神伏诛!”

天将的怒喝震得山川颤动,惊起飞鸟无数。

我负手而立,衣袍在骤然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只淡淡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我下凡后,这是第几次了?”

战车上的太子面色一沉。

——第一次,他派心腹暗杀,被我反手将刺客钉在南天门外;

——第二次,他假传天帝旨意,骗我入诛仙阵,结果阵眼被我徒手捏碎;

——第三次,他煽动雷部众神降下九霄神雷,我却站在雷暴中心饮了一壶酒。

如今,他竟亲自来了。

“司法天神藐视天规,私纵罪仙,勾结娲神,意图谋逆!”太子厉声喝道,“今日,本太子便替天行道!”

我听着这冠冕堂皇的罪名,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替天行道?”我抬手指了指他身后战战兢兢的天兵,“带着十万兵马,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叛神’——太子殿下,你这‘道’是不是有点虚?”

太子的脸瞬间涨红,猛地挥手下令:“杀!”

天穹撕裂,万箭齐发。

仙箭如暴雨倾泻,法宝似星河坠落。我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轰——!”

箭矢在离我三丈处骤然凝滞,随即化作齑粉。法宝光华黯淡,如废铁般纷纷坠地。

太子终于慌了。

“不可能!你明明已经被削去神职,怎么可能还有这等法力?!”他歇斯底里地吼道,“结阵!给本太子结诛神大阵!”

天兵们硬着头皮结阵,可阵纹刚亮起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掐灭——就像掐灭一根蜡烛。

我一步步走向九龙战车,脚步声在死寂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你知道吗?”我轻声道,“我一直在等你亲自来。”

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次暗杀时,我当你年少气盛;第二次设局时,我念你是天帝独子;第三次雷罚时,我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我的眼睛:

“可你偏偏要撞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混沌之气从我掌心涌出,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

太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周身神光如瓷器般片片崩裂——

那是他的护体金身,碎了。

四周天兵天将吓得魂飞魄散,丢盔弃甲而逃。

我拎起瘫软如泥的太子,顺手抽了条捆仙索:

“走吧,带你去见见——什么叫真正的天威。”

——娲神娘娘。

不周山巅

不周山是天地之柱,凡人不可见,仙神不可近。

但对我而言,回家而已,轻车熟路。

山巅云雾缭绕,一座简朴的草庐静静矗立。院中一株古桃树,树下石桌石凳,桌上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

我将太子丢在树下,自己整了整衣袍,对着草庐躬身一礼:

“娘娘,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娲神娘娘依旧是一袭素衣,黑发如瀑,眉目温润如初。

她看了眼地上蠕动的“粽子”,又看了看我,忽然笑了:

“怎么,带伴手礼回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路上捡的,娘娘凑合着用。”

太子此刻终于挣脱了嘴上的禁制,厉声喝道:“娲神!你纵容属下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娲神眨了眨眼,转头问我:“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我点头:“确实。”

太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们——”

娲神忽然抬手,指尖在他眉心一点。

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瞬间涣散,整个人软软倒下。

“让他睡会儿。”娲神收回手,看向我,“你突破了?”

“嗯。”我摊开手掌,一缕混沌之气在掌心流转,“刚突破不久。”

娲神凝视着那缕气息,良久,轻叹一声:“终于到时候了?”

我收起混沌之气,目光投向云海之下的凡间:

“天律不公,天庭腐朽——该换片天了。”

娲神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我。

那是一枚古朴的印玺,上刻日月星辰,下绘山河社稷。

“拿去。”她淡淡道,“本来就是你该有的东西。”

我接过印玺的瞬间,整座不周山微微一震。云海翻腾,天地共鸣。

远处,天庭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那是天帝的怒吼。

娲神望着天际,唇角微扬:

“去吧,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知道——”

“什么叫真正的天罚。”

8

天穹裂开了。

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撕裂——云层如破布般被撕成两半,金光如血般泼洒而下。天帝踏着万丈霞光降临,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天庭众神,仿佛一片移动的天罚之云。

他依旧威严,依旧尊贵,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阴沉。

“够了。”天帝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山川嗡鸣,“把太子交出来,朕念在旧情,许你以凡人之身了却残生。”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旧情?”我掂了掂手中被混沌之气封成琥珀状的太子,“是指你纵容他四次杀我,还是指你默许天庭烂到根子里?”

天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四周仙神哗然,几位星君当即怒喝:“放肆!”

我懒得理会那些聒噪,直视天帝:“当年你立天律时,亲口说过‘仙神凡灵,一视同仁’——如今太子犯律,该当何罪?”

天帝袖中手指微颤,却仍维持着威仪:“朕乃天帝,统御三界,有些特权理所应当。”

“哈!”我忍不住笑出声,“这话你敢当着娲神娘娘的面说吗?”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厉声道:“休要搬出娲神!朕才是如今天庭之主!”

“是啊,这位置还是娲神当年嫌麻烦,随手丢给你的。”我轻叹,“结果你倒真把它当个宝了。”

“你——!”天帝终于暴怒,周身神光炸裂,九条金龙虚影在身后咆哮显现,“找死!”

就是现在。

我翻手祭出娲神所赐的印玺,阴阳二气瞬间席卷天地。

——乾坤倒转,自成一方世界。

天帝与我只觉眼前一花,已置身于一片混沌未分的天地之间。上方清气流转,下方浊气翻腾,而我们就站在那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上。

“阴阳界。”天帝认出了这个地方,脸色微变,“娲神连这个都给你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最后一次问他:

“你当真不悔?”

天帝的回答是一道撕裂虚空的帝王剑气。

——那就战吧。

……

……

……

当霞光再次流转时,阴阳界的裂隙缓缓闭合。

众仙神屏息凝望,只见那金光灿灿的裂缝中——

只走出了一道身影。

青袍猎猎,黑发飞扬,手中提着一盏熄灭的九龙金灯。

我的脚步踏在云层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天庭众神如潮水般退开,无人敢拦,无人敢问。

只有那盏残灯在风中轻轻摇晃,灯壁上隐约映出最后一道剪影——

一顶坠落的帝冠。

9

天帝陨落的消息如惊雷炸响三十三重天,仙官们乱作一团。

往日庄严肃穆的凌霄殿前,仙娥们抱头痛哭,星君们面色惨白地交头接耳,更有甚者已经偷偷打开通往凡间的天门,准备携家带口逃离这是非之地。

蟠桃园的仙童们吓得躲进桃林深处,连平日里最聒噪的仙鹤都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峰时,天边突然泛起一道混沌青光。那光芒初时如丝如缕,转瞬间便铺天盖地。

云海翻腾间,娲神娘娘踏空而来,素白的衣袂在混沌之气中猎猎作响。

她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位被我封在混沌琥珀中多时的太子——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往日的骄纵,活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一只蚂蚁似的。

"肃静。"

娲神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整个天庭瞬间安静下来。那些正在逃窜的仙官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保持着各种滑稽的姿势僵在原地。我看见财神爷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天门,此刻却只能尴尬地悬在半空。

她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众仙无不低头。最后,她轻轻拍了拍太子的后背,那孩子顿时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即日起,他继任天帝之位。"

这话一出,满庭哗然!太白星手中的拂尘"啪嗒"掉在地上,托塔天王的宝塔都歪了几分。

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星君刚要开口反对,娲神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些老臣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涨红着脸发不出声来。

"娘、娘娘..."太子结结巴巴地开口,两条腿抖得像筛糠,"我、我真的不行..."

"约法三章。"娲神竖起三根纤长的手指,每说一条就轻轻按下一根。

"其一,天律面前,众生平等,违者必惩。"第一根手指落下时,整个凌霄殿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其二,仙凡同尊,特权尽废。"第二根手指按下,我看见太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说到第三条时,娲神忽然转头,隔着万千云海与我四目相对。

她眼中闪过一丝我许久未见的温柔,嘴角微微上扬:"其三,司法天神执掌天规,永镇三界。"

太子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谨遵娘娘法旨!谨遵娘娘法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九天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那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又似在每个人心头响起。

紧接着,无数金色光点如雪花般自虚空飘落,洒向三界每一个角落。

"这是...天道馈赠?"一位星君惊讶地看着没入自己掌心的金光,随即脸色大变,"我的修为...涨了三成!"

——原来天道将原本独属于天帝的权柄尽数收回,又平等地赐予了三界众生。

我看见凡间一个垂死的孩童突然坐起身来,幽冥地府的冤魂们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就连瑶池里最弱小的鲤鱼都生出了龙须。

......

当我重新站在司法殿前时,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仿佛在欢迎主人归来。

案几上的玉简堆积如山,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我拿起最上面那卷,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翻开天律首页,我提笔蘸墨,在第一行郑重写下八个大字:

【仙神凡灵,天律同尊】

最后一笔落下,整部天律突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

那些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流光飞向三界。

我听见凡间传来欢呼声,看见仙界各处亮起突破的光柱,就连幽冥地府的判官笔都发出了愉悦的嗡鸣。

"那个...上神..."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新任天帝——那位前太子正扒着门框,只露出半个脑袋。

见我抬头,他立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朕...不是,我来帮您整理卷宗?"

我随手抛给他一摞竹简:"按地域分类。"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却被竹简的重量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正要抱怨,突然对上我的眼神,立刻把话咽了回去,乖乖蹲到角落开始分类。

无论是实力,还是背景,更不用论说娲神娘娘对他的“谆谆教诲”……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这静谧的时刻,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斜斜地落在案几上。

那光芒中突然浮现出娲神的身影,她伸手轻轻拂过我的发顶,就像当年在不周山时那样。

"路还长。"她的声音随着晨光渐渐消散,"累了就回来歇歇。"

我望着重归平静的云海,轻轻点头。殿外,新的朝阳正冉冉升起,为三十三重天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新的纪元,就此开启。

10

这一日,司法殿内难得清闲。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在青玉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倚在紫檀木椅上,指尖轻叩案面,看着殿内井然有序的景象——往日堆积如山的卷轴如今分门别类地码放在沉香木架上,几位仙官正低声讨论着案情,时不时传来竹简碰撞的清脆声响。

"大人,这是今日最后一份凡间诉状。"

新来的小仙童踮着脚将玉简放在案头,又怯生生地退后三步。

我随手翻开,正待细看,忽觉一阵倦意袭来。

也是,自新天规施行以来,三界太平,连带着司法殿都清闲了不少。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一股突如其来的牵引之力骤然袭来。

我猛地睁眼,却已来不及抵抗——这"请神"之术来得太过突然,想来是凡间有人以血为引,诚心相求。

再回神时,我已站在金山寺前。

乌云压顶,雷声隐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寺前空地上,一位白眉老僧手持九环锡杖,袈裟猎猎作响;

对面立着两条蛇妖,一青一白,皆是人间绝色。

那白蛇小腹微隆,腹中竟隐隐有文曲星辉闪动。

"天神明鉴!"老僧见我现身,立即高声疾呼,"这妖孽祸乱人间,竟要水漫金山!"

"上神明察!"白蛇盈盈下拜,眼中含泪,"这和尚强掳我夫君,拆散我夫妻姻缘!"

青蛇性子更急,一把扶住姐姐,指着重伤的许仙怒道:"姐姐待这负心汉情深义重,这秃驴却说什么人妖殊途!"

我抬手轻按,一道清光荡开,将双方隔开三尺:"莫急,一个一个说。"

白蛇轻抚腹部,娓娓道来。

她说自己千年修行,与许仙本是两情相悦。

谁料这和尚不问缘由,硬说人妖结合有违天道,不仅将许仙囚在寺中,还要逼她喝下雄黄酒现形。

法海闻言大怒,锡杖重重顿地:"妖孽休得胡言!老衲亲眼见你要水淹金山寺,若非老衲及时以金钵护持,满城百姓都要遭殃!"

我目光扫过白蛇隆起的腹部,又看向法海身后奄奄一息的许仙,心中已有计较。

"白素贞。"我沉声道,"你既已修得人身,当知天道有序。若真因私愤害了无辜百姓..."指尖一道雷光闪过,"我不介意现在就除了你。"

白蛇脸色煞白,却仍倔强地昂着头。

倒是那青蛇吓得现出原形,半截蛇尾都缠在了姐姐身上。

我又转向和尚,冷笑道:"和尚,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法海一怔,白眉倒竖:"老衲降妖除魔,何错之有?"

"好个降妖除魔。"我嗤笑一声,"拆人姻缘,夺人所爱,这就是你的佛法?"说着指向许仙,"你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跟你走?"

许仙虚弱地抬起头,嘴唇蠕动:"娘子...我要娘子..."

老和尚顿时语塞,手中金钵"咣当"一声落地。

青蛇小声嘀咕:"这不还是和稀泥嘛..."

见我目光扫来,立即缩到姐姐身后,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我略一沉吟,判道:

"许仙归还白素贞,夫妻团聚。"

"白素贞产后需每日来金山寺扫塔,持续二十年以赎水漫金山之罪。"

至于老和尚,我并指如剑,一道金光直入他眉心:"回去好好参禅,想想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

老和尚浑身一震,眼中戾气尽散,忽然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阿弥陀佛...老衲执念太深..."

临走时,白素贞拉着许仙向我深深下拜。

我摆摆手,身形渐渐淡去。

恍惚间,似乎看见她腹中文曲星辉大盛,想来这孩子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回到司法殿,案上清茶尚温。我端起抿了一口,忽然发现茶中多了几瓣不知何时飘落的桃花,甜中带涩,倒是别有滋味。

殿外,夕阳将云海染成金红。

我望着天边出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娲神说过的话:"判案如品茶,太苦伤身,太甜腻人,不苦不甜才是正道。"

今日这茶,倒是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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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02:3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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