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像毒蛇一样猛地咬进我脖子的皮肉里,是继父。他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来,膝盖死死顶住我的背,脸涨得通红,青筋在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睛里的凶光要把人刺穿。我肺里火烧火燎,眼前发黑,指甲在他铁钳般的手臂上刮出血痕,脚跟徒劳地蹬着冰冷的地板。
门“砰”地被撞开。
是母亲!
那一瞬间,滚烫的希望冲散了喉头的腥甜。她会救我!她会尖叫着扑上来撕开继父!她是我妈!
可她脸上的惊惶只停留了一瞬。她看清了屋内,目光扫过继父扭曲的脸和我濒死的挣扎。那点惊惶像被抹布擦掉,换上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狠厉,嘴角撇着,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残酷的决绝。没有尖叫,没有质问。
她几步冲过来,那双曾给我缝补衣裳的手,毫不犹豫地、死死抓住了绳子的另一端!
“帮忙!勒紧!”继父从牙缝里挤出嘶吼。
母亲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后仰,双脚蹬地,瘦小的身体爆发出可怕的力量,配合着继父,狠狠向后拽去!
粗糙的麻绳带着两股绞杀的力量,更深地陷进我的皮肉。颈骨发出咯咯的呻吟。
眼前的一切——母亲因用力而龇牙咧嘴、扭曲到陌生的脸,继父猪肝色的凶相。不是抗力不过了,是支撑着我挣扎、愤怒、恐惧的东西,在那一刻被彻底碾成了粉末。我没再挣扎,任凭他们扯拉、绞杀。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念头,都抽空了。像戳破的皮球,噗的一声,只剩下空壳在黑暗里下坠。喉咙被彻底堵死,肺叶灼痛到顶点,然后……一切变得遥远模糊。黑暗温柔而强硬地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带着奇异的宁静。
世界的声音沉入了无声的深潭。最后一点意识,熄灭了。
……
没有剧痛,只有失重感。我漂浮着,站在一片无边无际、流动的灰色雾气里。空气冰冷凝滞,带着陈腐的尘土气。脚下是坚硬冰冷的黑石地面。前面,一个低矮的黑木案台后,坐着一个“人”。他矮小干瘪,皮肤惨青,穿着破旧褂子,稀疏的头发支棱着。枯枝般的手指正慢吞吞地翻动一本巨大、枯黄、散发着浓烈腐朽气味的厚册子。
这就是阴曹地府?
案台后的小鬼察觉到我,头也不抬,鼻子哼了一声。
他终于懒洋洋抬起眼皮。眼睛浑浊,眼白发黄,瞳孔是两点深不见底的黑。目光扫过我,像看一块石头。
“名字?”似乎有点不耐烦。
“吴……”我刚准备说吴小梦,突然想起我这个姓是随母亲姓的,于是我答道:“小梦,无姓。”喉咙特别的疼,我用力地回答道。
他皱眉,脸上堆起不耐烦的褶皱。枯瘦的手指在生死簿上又点又划,翻过一页,又一页。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猛地停住手指,浑浊的小眼睛死死盯住册页某处,然后抬头,那两点深黑戳向我。
“啧,麻烦。”他咂嘴,嫌恶毫不掩饰,“死的时候,心已冰冷,不合规矩!”枯指用力戳着册子,“你死之前,心已死的冰冷。‘心气绝灭’,‘神意尽散’……空壳子!魂体不全,根基不稳!这‘户’,落不了!”
“户?”我无声地问,巨大的困惑和不祥罩下。
“入籍!”他不耐烦地说,“入了户,才有地方待,有根脚!你这模样,”他鄙夷地上下扫我,“心太冰冷!不合规矩!不能入!”
不能入?
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我。不能入籍?我算什么?
“那……我算什么?”我疑惑地问。
小鬼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暗黄牙齿,笑容怪诞而幸灾乐祸。“算什么?”他拖长音调,欣赏我的恐慌,“你?‘游离者’!”他重重吐出最后三个字,残忍清晰。“三界不收,六道难入!天不收,地不留,人?呵,你回不去!孤魂野鬼里的孤魂野鬼!连名册都上不了的‘黑户’!懂吗?”他尖刻地笑,浑浊眼里闪着恶意,“没户口的鬼!啥也不是!”
天不收,地不留,人难回……像被所有存在拒绝的垃圾。
“那我……能去哪?”意识里的声音带着微弱、自己都不信的希冀。
小鬼脸上的恶意更浓了。他抬手指向头顶那片灰雾的“天空”。“喏,”他拖长调子,声音里满是敷衍和嘲弄,“上面!天堂!金光大道!去试试呗?万一……嘿嘿,人家瞎了眼,肯收你这号‘空心’的呢?”他干笑起来,肩膀耸动,像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天堂?金光大道?我知道是小鬼打发野狗的戏弄。像我这样的“黑户”,一个被母亲和继父合力绞杀、心魂散架的废物,怎么可能踏足那里?金光只会把我灼穿。
小鬼的笑声干涩刺耳。
我转身。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死水般的空茫。去哪里?不知道。那根指向“上面”的手指,不过是个恶毒的玩笑。但是,反正我现在也没去处,我就去一趟天堂转转又何尝不能?
小鬼那根指向天空的、带着恶意的手指,成了唯一的方向。我向上飘去,穿过层层叠叠、令人窒息的雾气慢慢变得蔚蓝明亮。
然后,我到了。
天堂。
与我曾想象过的任何景象都不同。没有圣光万丈,没有仙乐缥缈,没有天使飞翔。只有一片无边无际、凝固的白。纯净,却也死寂得可怕。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声音和气息,静得能听见自己意识里空茫的回响。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慌的寂静笼罩着一切,仿佛连“寂静”本身都已死去。
一个身影在纯白的背景中显现,轮廓柔和,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是位小神。他的面容平静,带着一种疏离的悲悯。
我无声地传达我的困境,我的“黑户”身份,我的无处容身。
小神安静地听着,微微颔首。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雪地上,却异常清晰:“明白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死寂的纯白,“如你所见,天堂已沉寂许久。人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新的‘修来神’了。”他的语气里没有鄙夷,只有陈述事实的淡然。
他接着解释,仿佛在解答一个寻常的疑问:“阴曹地府,如今鬼满为患。为了秩序,他们不得不提高门槛,拒绝许多”不合规”的魂魄入户。”
他看向我,那悲悯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我虚无的魂体:“你的情况,此地亦无法收留。”
最后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熄灭了。果然如此。
“那…我还能去哪里?”意识无声地提问。
小神沉吟片刻,声音依旧平和:“人间。”他吐出这两个字,“寻一个人,附于其身。这是…游离者常走的路。”
附身?占据一个活人的躯壳?
“那…他不就成了”鬼人“?”我意识里泛起一丝本能的抗拒。
小神轻轻点头,那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是。然此乃非常之时的非常之法。如今,此类‘鬼人’,人间亦不少见。”他并未说这是好是坏,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一种被默许的、混乱的生存方式。
我沉默了。原来三界秩序崩坏至此。鬼满为患,天堂空寂,人间则充斥着半人半鬼的存在。
“……哦。”最终,一个单调的音节在我空茫的意识里响起。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彻底的、死水般的接受。
“谢了。”我无声地道别。
小神微微颔首,不再言语,身影渐渐融入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纯白寂静之中。
我转身,向下飘去。
天堂的寂静在身后凝固成一片巨大的白垩。前方,是纷繁混乱、却或许能给我这“黑户”一丝容身缝隙的人间。
还有那所谓的“鬼人”之路。
重返人间。万般不愿,却别无选择。
第一站,竟鬼使神差飘到了审判席。那个位置上的女人,披头散发,形容枯槁,恍如隔世,陌生得令人心悸。是她,又完全不是她。那场谋杀最后的画面闪过,冰冷刺骨。我没停留,没等那所谓的判决落下。一切都与我无关了。这具躯壳里的爱恨,早已和我的心一起化成了灰,被扔进了垃圾堆里。
飘离。漫无目的。
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峰撞入视野。游人如织,喧嚣鼎沸,笑声、呼喊声、山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汇成一片鲜活的、带着温度的声浪。上一世的我,困顿卑微,何曾踏足过这样的地方?此刻,作为一个无人可见的幽灵,混迹在热闹的人群里,竟感到一丝奇异的、久违的轻松,甚至……一丝莫名的开心。
人群中,一对璧人分外扎眼。男人高大英俊,眉眼温柔似水,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巧笑倩兮的女孩,替她挡开拥挤,递上水壶,低声细语,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宠溺。那女孩,明媚动人,像山间绽放的花朵,被精心呵护着。
心,那早已成灰烬的地方,竟被这画面狠狠刺痛。上一世,何曾尝过半分被如此珍视的滋味?渴望,像藤蔓疯长,瞬间缠绕住我虚无的魂体。我想知道,被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被那样暖的手掌牵住,是什么感觉!
附着在她身上?这个念头如野火燎原。一丝惭愧闪过:她会变成“鬼人”……但我随即为自己辩解:我绝不害人!我只是……借一点温暖。在这无处容身的人间,附身,不就是那“必走的路”吗?小神都说了,鬼人多的是!
短暂的挣扎,被那对璧人之间流淌的、致命的甜蜜彻底击溃。我需要这感觉,哪怕只是片刻的幻影!
意念微动,像一滴水融入溪流。没有丝毫阻滞,我融入了那女孩的身体。
瞬间,世界变了。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皮肤上,带着草木的清香。男人的手,宽厚、温暖,正稳稳地扶在我的腰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度。他低头看我,嘴角噙着笑意,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羽毛轻搔着耳膜。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捧在掌心珍视的幸福感,汹涌澎湃地将我淹没。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醉人,仿佛荒漠的旅人终于饮到了甘泉。
我沉浸在这偷来的幸福里,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分温暖,每一寸目光。前所未有的美好,像温柔的潮水,包裹住我这颗早已冰冷死寂的、游离的魂灵。
“去死吧!”
那声音依旧温柔,像情人低语,却裹挟着刺骨的恶毒。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向“我”(美女)的后背!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山巅的喧嚣,并非出自我口,而是那具躯壳本能的恐惧。我吓得魂体一激灵,瞬间被弹了出来,像水珠脱离荷叶。
刚回神,只听见沉闷的撞击声从深不见底的悬崖下传来。崖底,那曾明媚鲜活的身体,此刻成了一团无声无息的、刺目的红与白。刚才的温暖,刚才的宠溺,刚才的“被爱”……像一个被瞬间戳破的、恶毒的泡泡。
紧接着,那帅哥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山谷。“不——!为什么!!”他扑到崖边,捶胸顿足,涕泪横流,每一滴泪都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悲痛,真真切切,足以感动天地。
警察来了,家人来了。现场勘查,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目击证人。男人那肝肠寸断的表演完美无瑕。结论很快出炉:意外失足。人们叹息着,安慰着哭到晕厥的男人。
假的!全是假的!那温柔的推手,那虚伪的眼泪!我恨得魂体都在震颤,像被困在无形的笼子里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我只是一缕平凡的孤魂,谁能听见我的控诉?
托梦!我冲向美女悲痛欲绝的母亲。在她混乱的梦境里,我一遍遍嘶吼:“谋杀!是谋杀!那个男人!他在演戏!一切都是骗局!”血淋淋的真相,凶手得意的嘴脸,反复冲击着她的梦境。
女人猛地惊醒,冷汗涔涔,眼神惊恐绝望。“是谋杀!是那个畜生推的!他在演戏!”她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语无伦次地哭喊。
人们面面相觑,同情中带着怀疑。“太可怜了,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 “没证据啊,现场看了,就是意外……” “没监控,谁能证明?” 安慰变成了敷衍。她的控诉,被轻易归咎于“精神失常”。
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我改变不了任何事!
恨意烧灼着我虚无的魂体。我要钻进那个恶魔的皮囊里!看看他的心肝是不是黑的!或许能找到证据!或者……直接撕碎他!
我猛地朝他撞去——咚!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弹开。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徒劳的冲击。那男人的身体,像一个被严密锁死的堡垒,拒绝一切外来者。
为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
最后一次,我凝聚所有不甘的怨念,狠狠一撞!
噗嗤——
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的、污秽的膜。
眼前景象让我魂体僵住。
不是血肉骨骼,不是灵魂核心。
是拥挤!是混乱!是无数扭曲、嘶吼、互相撕咬的鬼魂!它们像一团团腐烂发臭的淤泥,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男人体内的每一寸空间!它们尖叫着,挤压着,用无形的利爪撕扯着彼此,散发出浓烈的怨毒与绝望。整个“内部”空间,就是一个沸腾的、相互吞噬的怨灵巢穴!
原来如此!
难怪我进不来!这里早已鬼满为患!
那些日复一日的挤压、排挤、伤害……就像最残酷的养蛊场。这个男人日积月累吸收的,正是这些寄居恶鬼的残忍!原来这个男人早已被瓦解。
忍耐吧,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公平!
飘荡在冰冷的空气里,空茫的绝望再次袭来。我真惨啊!好不容易偷尝一口“被爱”的蜜糖,转眼就变成了致命的毒药,还目睹了最丑陋的谋杀。呵,原来有些爱,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要人命的表象。
游离就游离吧。至少,自由。
上一世,穷困潦倒,父母离散,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就被至亲合力绞杀……那短暂的一生,只有冰冷和绝望。
这次,我要自己选!
目光扫过人间烟火。我要找一个“好”的!一个富裕的,父母双全,家庭和美,孩子被捧在手心的“好”人家!我要尝尝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幸福是什么滋味!
很快,我锁定了目标。一栋漂亮的花园洋房,欢声笑语飘出院墙。父亲高大温和,母亲优雅慈爱,两个阳光开朗的男孩在草坪上踢球,中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精致的小裙子,被父母轮流抱起亲昵,笑得像个小太阳。
就是她!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我像一缕微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个被幸福包裹的小女孩身体里。
瞬间,被温暖填满。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皮肤上,带着青草和花香。母亲身上好闻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她正温柔地梳理“我”的头发。父亲宽厚的手掌稳稳托着“我”,笑声爽朗。哥哥们跑过来做鬼脸逗“我”笑,笨拙又真诚。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水晶吊灯折射着温暖的光晕。没有争吵,没有冷漠,只有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发自内心的欢笑。
羡慕,像藤蔓缠绕心间。原来,家可以是这样的!原来,被爱包围的感觉,是这样踏实、温暖、令人沉醉的安心。
我贪婪地沉浸在这偷来的、完美的幸福里。每一个拥抱,每一次亲吻,每一句亲昵的“宝贝”,都像甘泉滋润着我这颗早已干涸的、游离的魂灵。
真好。我附在小女孩的意识里,感受着她纯粹的快乐,也满足着自己对“幸福”的饥渴。
但愿……这次能长久一些。
事实总是出其不意,难以预料!
迷离的幸福被灼痛撕裂!
浓烟呛入,热浪像鞭子抽打皮肤。熊熊烈火舔舐着门框、窗帘,发出恐怖的噼啪声。小女孩的身体本能地蜷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妈妈救我!”
“妈妈在!妈妈在!”女人惊恐万状的身影在卧室门口闪现。她疯狂地拧着家门的门把手,又绝望地冲回来,对着手机嘶吼:“门打不开!密码不对!打不开啊……”妈妈把两个哥哥分别拖进“我”的房间,用身体护在身后,徒劳地试图阻挡逼近的火焰和高温。
门,突然被撞开了!
几个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人影,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无声地涌入!动作迅猛而专业。
天呐,竟然带着冰冷的杀意。
“唔!”母亲和哥哥们的惊呼瞬间被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狠狠捂住了“我”(小女孩)的口鼻!
窒息!剧痛!意识像被掐断的灯芯,瞬间熄灭。我猛地被弹出了那具小小的、正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
漂浮的魂体,只看到女人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那瞪大的、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凝固着无边的恐惧和滔天的疑问——她肯定想问那个始终未接电话的丈夫:
* 门锁密码,为什么被换?
* 密码被换,为什么不告诉她?
* 这场大火,跟他有没有关系?
* 这些黑衣人,是谁?
* 为什么要对她们母子赶尽杀绝?
* 他怎么忍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手?
每一个问号都像淬毒的钢针。然而,她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生命连同所有的疑问,被无情地捂死在浓烟与暴力之中。
火焰吞噬了一切痕迹。
现场一片狼藉,看似一场惨烈的火灾意外。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扑在废墟前,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晕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表演得非常投入、又“感人”。女人的娘家人悲痛欲绝,愤怒地质疑——门锁异常、丈夫失联、火灾蹊跷……漏洞多得像筛子!
然而,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黑衣人消失无踪。火灾原因最终被归咎于“电器短路”。男人完美的悲恸表演堵住了悠悠众口。娘家人耗尽心力追查,最终,也只能在男人那鳄鱼的眼泪和冰冷的法律前,无力地败下阵来,不了了之。
我悬浮在焦黑的废墟之上,魂体冰冷,比死亡更冷。
原来,有些幸福,不过是精致的屠宰场。
累了。这偷来的躯壳,这虚假的幸福,终成灰烬。我可能生来就带着霉运,附身只会见证更深的绝望。
我要努力!我要改变!
冲上云霄,重返那片死寂的纯白。天堂的门户依旧,守门的小神却换了张脸孔。
“之前那位呢?”我无声地问。
“沾染了太多的污秽,”新小神的声音平板无波,“被罚入凡尘渡劫去了。”
渡劫?人间?一丝荒谬的念头闪过——若我能找到他,那曾被纯净环绕的存在……可惜,我只是一缕卑微的幽魂,这念头遥远得像星辰。
“我,如何才能进天堂?”我指向那冰冷的纯白。
新小神的目光扫过我虚无的魂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凡人登天,十亿分之一都不到。而你?”他摇头,“一缕幽魂,万万不能。”
早已预料到了。
“那……阴间呢?”我认真地问。
新小神沉默片刻,声音更低,带着一丝诵经般的、赎罪似的罪恶感:“将你的心……奉于守门小鬼,或可通行。”
心?我早已烧成灰烬的……心?看破凡尘,不如坠入地狱。
飘至阴间那熟悉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门口。守门小鬼依旧干瘪青灰,百无聊赖。
“大人,”我凑近,无声低语,“我愿奉上心头一块肉,求您通融。”
小鬼浑浊的眼珠瞬间亮起贪婪的光!“呲啦——”他呲着黄牙,枯爪如钩,猛地插进我虚无魂体的胸膛!没有血肉撕裂声,只有魂体被强行剥离的、无声的剧痛!
一块闪烁着微弱灰光的、仿佛凝结的雾气般的东西被他生生挖出!他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腮帮子夸张地鼓动咀嚼。
“呸——!”仅仅几秒,他猛地将嚼碎的“心肉”吐进旁边一个冒着黑气的污秽桶里,满脸嫌恶,“淡出鸟来!没点味儿!”他不耐烦地挥手,“滚进去吧!”
门开了,阴寒刺骨。
阴间。灰雾更浓,寒意渗魂。道路崎岖,两旁是扭曲的、看不出形状的阴影。空气中飘荡着断续的、痛苦的哀嚎,像风穿过枯骨。鬼影稀疏,个个行色匆匆,眼神空洞或充满戾气,冷漠得如同冰雕。
我想找个地方,一个能“住”下来的角落。鼓起勇气,飘向一个看起来相对……不那么扭曲的鬼影。
“请问……”我无声询问,“哪里有空地……可以容身?”
那鬼影停下,缓缓转头。竟露出一抹堪称温和的微笑,带着诡异的礼貌:“空着的地方,就可以住下。”
一丝微弱的暖意刚升起——
剧痛!比守门小鬼挖心更甚!一只冰冷的手爪,毫无征兆地从我背后再次插入魂体!狠狠一挖!
“呃啊——!”我痛得魂体蜷缩,跪倒在地。回头,只见那刚才还微笑的鬼,此刻脸上只剩下狰狞的邪恶笑容,嘴角咧到耳根,正肆意咀嚼着从我魂体里挖出的第二块“心肉”!
“新来的吧?”他含糊地嗤笑,几口之后,“噗”地一声,同样将嚼碎的残渣吐在地上,满脸失望,“又是一块淡出鸟的玩意儿!”他嫌弃地瞥了一眼,“呸!越来越多的死人,连心都没了,真他妈没劲!”说完,转头飘然离去。
我跪在冰冷的黑石地上,魂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胸口两个巨大的“空洞”散发着撕裂的寒意。原来这里,不是什么归宿,是个吃“心”的地方!那些哀嚎,是猎物濒死的呻吟!
更多的鬼影在灰雾中若隐若现,冰冷贪婪的目光扫过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咬紧牙关,忍着撕裂般的剧痛,手脚并用,奋力向道路旁一条更阴暗、更狭窄、散发着恶臭的偏僻小巷爬去。每一步挪动,都带起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比人间可怕万倍!我想逃,却动弹不得,也不知道逃走的办法。不敢问,只能蜷缩在恶臭小巷深处,鬼体因剧痛和恐惧瑟瑟发抖。
每一次被挖心,都是无声的酷刑。强壮些的鬼路过,顺手一掏,大多嫌弃地吐出:“淡得像水!”偶尔有鬼捏捏我那残破、再生缓慢的“心”,嗤笑:“太小了,养肥点!”便扬长而去。
我成了鬼界最低贱的“心粮”,在永无止境的撕裂与再生中苟延残喘。鬼界的规则冰冷:心可再生,但只有那些被彻底挖空、且自己从未挖过别鬼之心的鬼,才有资格申请……返回人间。
人间?那个我曾万般不愿回去的地方!此刻,却成了绝望中唯一的光。我竟如此渴望那曾唾弃的凡尘!这念头像野火,在持续的痛楚中燃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挖心、再生、再被挖……痛苦已磨穿神智。我彻底疯了,成了浑浑噩噩、只知本能蜷缩的流浪鬼魂。魂体残破不堪,像一件被反复撕扯的破布。我从未有过力量,也从未有能力,去挖取别鬼的心。
直到那一天。
一只枯瘦冰冷的手爪摸索着探来。是个瞎子鬼。他毫无怜悯,精准地插进我魂体深处,狠狠一挖!
没有剧痛,只有一种奇异的、彻底的……空。
他咀嚼了两下,立刻嫌恶地“呸”了出来:“什么破烂玩意儿!又淡又渣!”随即消失。
空!我魂体深处,那曾反复再生、又被反复撕扯的地方,终于……彻底空了!一片死寂的虚无。
同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信息,像冰水灌入我混沌的意识——**申请资格:符合。可重返人间。**
欣喜?不,是麻木的狂潮淹没了残存的疯癫。
……
人间。
阳光刺眼。我拖着一副破败的躯壳——饥饿如影随形,辛苦劳作一日,仅够换一顿糙米饭。我捧着碗,感受着食物滑过干涩喉咙的粗糙触感,咧嘴笑了:我很开心。
车轮无情碾过,左腿传来粉碎的剧痛。我坐在简陋的轮椅上,在街角摆起小摊。路人行色匆匆,硬币偶尔落入破碗。看着那微薄的收入,我笑了:我很开心。
病痛在体内肆虐,咳嗽撕扯着肺叶。我靠在破墙边,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看着街上鲜活的人流,浑浊的眼睛弯起:我很开心。
人间是苦海吗?是。这躯壳满是伤痕与病痛。
但,这苦,这痛,这卑微的存活……何尝不是我在那吃心的地狱里,日复一日忍受酷刑,最终被掏空一切才换来的?何尝不是无数游魂野鬼,求而不得的奢望?
微笑吧,哪怕嘴角牵动的是苦涩。享受吧,哪怕这“幸福”如此微末。因为这人间的每一口呼吸,每一缕阳光,每一瞬的存在……都是我们曾于无边绝望中,千辛万苦、用尽所有才求来的。
只要阳光升起,就请微笑吧!
更新时间:2025-07-07 10:38: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