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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蛙自杀

>暴雨夜,十万只青蛙排队跳进我家火塘自焚。

>每烧焦一只,村口就传来一声“回来了”。

>爷爷的棺材里,传来指甲刮擦声。

>我掀开棺盖,撞上他湿漉漉的眼睛。

>他笑着说:“沼泽下面好挤啊……”

>火塘里,焦黑的蛙尸正在融化重组。

>它们拼出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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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是下的,是倒的。天河像是被谁捅漏了底,浑浊冰冷的雨水裹着泥腥气,铺天盖地砸下来,抽得瓦片噼啪作响,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喧嚣。我家那点可怜的灯火在堂屋中央的火塘里摇曳,舔舐着湿柴,艰难地吐着橘红色的光舌,勉强驱散开方寸之地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寒意。火光映在斑驳脱落的土墙上,像跳动不安的鬼影。

我,陈水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褂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湿气无孔不入,骨头缝里都透着阴冷。爹娘早几年就走了,这间风雨飘摇的老屋里,就剩我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睡在里屋,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一声声刮在人心上。这鬼天气,对他那副老肺痨身子骨,简直是催命符。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从里屋传来,听得我心头发紧。我站起身,准备再去看看他。刚挪动脚步——

“呱——”

一声短促的蛙鸣,穿透了密集的雨帘,异常清晰地钻进耳朵。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不是平常夏夜此起彼伏的聒噪,而是无数个单调、喑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拖沓感的“呱”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呱!呱!呱呱呱——!”

声音如同无数面破锣在暴雨中同时敲响,沉闷、粘滞,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共振。那不是自然的鸣叫,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嚎哭?一种被什么东西驱赶着、挤压着发出的、濒死的悲鸣!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蛙鸣惊得僵在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这声音太邪门了!像是整个黑水潭沼泽里所有的蛤蟆都爬了出来,围在了我家这破屋子周围!

“呱呱呱——呱呱呱——!”

蛙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实质的潮水,疯狂冲击着薄薄的土墙和腐朽的门窗。堂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震得嗡嗡作响,门缝下,浑浊的泥水正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在地面上蜿蜒出湿冷的痕迹。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我冲到门边,透过门板上那条最大的裂缝,眯起眼向外望去——

外面是倾盆的雨幕,天地混沌一片。但就在我家门前那片小小的、被火塘微光勉强映亮的泥泞空地上……

我看到了。

无数只青蛙。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涌动的、粘稠的黑色潮水,正从四面八方,从黑暗的雨幕深处,源源不断地涌来!大的有巴掌大,青黑脊背鼓胀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湿漉漉一片。它们完全无视了倾盆的暴雨,无视了泥泞的地面,无视了彼此的存在,只是机械地、僵硬地……朝着一个方向蹦跳、蠕动、爬行!

那个方向,正是我家堂屋中央——那口燃烧着微弱火焰的火塘!

它们排着极其混乱又莫名有序的队伍,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地……朝着那跳动的火焰扑去!

“噗嗤!”

第一只巴掌大的黑斑蛙,猛地跃起,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准确地落进了火塘边缘的炭火里!火焰猛地蹿高了一下,橘红色的光映亮了它瞬间扭曲的身体。一股蛋白质焦糊的恶臭混合着水汽蒸腾的腥气,猛地弥漫开来!

“呱——!”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哀鸣,瞬间被火焰吞噬。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

“噗嗤!噗嗤!噗嗤……!”

火塘里像是下起了一场由血肉组成的、诡异的雨!青蛙如同黑色的雨点,源源不断地投入那小小的火焰之中!火苗疯狂地舔舐着这些冰冷的、湿漉漉的祭品,发出更加密集、更加令人作呕的“滋滋”声和“噗噗”的爆裂声!

焦糊的恶臭瞬间充斥了整个堂屋,浓烈得让人窒息!浓烟滚滚,混合着水汽,在低矮的屋顶下翻腾、弥漫,火光在烟雾中扭曲跳动,将墙上那些本就扭曲的鬼影拉扯得更加狰狞可怖。

我死死捂住口鼻,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眼睛被熏得刺痛流泪,却无法从那地狱般的景象中移开分毫。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这不是自然!这绝不是自然能发生的景象!十万?百万?数不清的蛙,像着了魔一样,排着队往火坑里跳!它们在自杀!集体自杀!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家火塘?!

就在我被这疯狂景象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窒息的时候——

“回……来……了……”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飘忽、如同叹息般的声音,幽幽地,穿透了狂暴的雨声、嘈杂的蛙鸣、火焰的爆裂,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低语。干涩,嘶哑,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和……死气!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猛地扭头,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村口!

堂屋的门正对着村口那条泥泞的小路。此刻,在无边的雨幕和黑暗深处,那里似乎只有一片更加浓稠的墨色。

“噗嗤!”

又一只青蛙在火塘里化作焦炭。

“回……来……了……”

那如同鬼魅叹息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似乎清晰了一丝,也……近了一丝!

我的头皮“嗡”地一下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声音……这声音的出现,竟然和青蛙的死亡……同步了?!

“噗嗤!噗嗤!噗嗤!”

火塘里,自杀的“献祭”仍在疯狂进行。焦糊的恶臭浓得化不开。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那叹息般的声音,不再间断!每一次火塘里响起青蛙爆裂的“噗嗤”声,村口那黑暗深处,就必然随之响起一声干涩、空洞、带着无尽死气的“回来了”!

声音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由死亡召唤而来的东西,正踏着青蛙焦尸铺成的道路,一步一步,从村口那无边的雨夜和黑暗中……朝着我家,朝着这燃烧着诡异火焰的堂屋,缓缓走来!

“爷爷!”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混乱恐惧的脑海!里屋!爷爷还在里屋!这邪门的声音,这铺天盖地的蛙群,这越来越近的“回来了”……它们的目标,会不会是爷爷?!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迟疑!我再也顾不得门外那如同地狱火塘的景象,也顾不得那一声声催命的“回来了”,猛地转身,像头发疯的牛犊,一头撞开了里屋那扇薄薄的、同样吱呀作响的木门!

“爷爷!”我嘶哑地喊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里屋更黑,只有堂屋火塘透过门框映进来的一点摇曳的、昏红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朽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带着水腥的淤泥气味!

爷爷那张破旧的木床就在墙角。借着那点微光,我看见……爷爷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盖着那床洗得发白的旧棉被。身影一动不动,甚至连咳嗽声都消失了。

“爷爷?”我心头猛地一沉,跌跌撞撞扑到床边。

爷爷的脸陷在枕头里,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片深重的阴影。被子盖到了下巴,只有几缕稀疏花白的头发露在外面。屋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还有外面堂屋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作呕的“噗嗤”声和一声紧似一声的“回来了”!

“爷爷!你醒醒!你应我一声啊!”我带着哭腔,伸手想去摇他,指尖却在触碰到被角之前猛地停住!

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我的指尖!

是水!冰冷的、带着浓重沼泽淤泥腥臭的水!正从爷爷盖着的被子下面……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浸湿了粗糙的棉布,顺着床沿,无声地滴落在下方冰冷的泥地上!

“滴答…滴答…”

微弱的滴水声,在这死寂的里屋,如同丧钟敲响。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退去,留下刺骨的冰寒!

“回……来……了……”

堂屋外,那催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得仿佛……就在我家院墙外面!

“爷爷!”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再无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勇气,猛地一把掀开了那床湿透冰冷的被子!

被子下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爷爷依旧穿着他平时那件洗得发灰的粗布褂子,躺在那里。但他露出的脖颈、手腕……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在水中浸泡过久的灰白色!皮肤肿胀发亮,像是随时会撑破!更恐怖的是,他那张枯槁的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凸起的暗青色血管!而他的口鼻……正有浑浊的、带着黑色泥浆的水沫,不断地、无声地……涌出来!

“嗬…嗬……”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最后一丝抽气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

他不是睡着了!他是……他是淹死的!就在这床上!被这从体内涌出的泥水活活淹死的!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我喉咙里撕裂而出!巨大的悲痛和极致的恐惧瞬间将我撕裂!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地上,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就在我陷入崩溃边缘的瞬间,爷爷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倏地睁开了!

没有瞳孔!或者说,整个眼眶里,只有一片浑浊的、如同死鱼肚般的灰白色!那灰白色的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下,最终……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床边的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带着浓烈沼泽淤泥腥臭的气息,猛地从他口鼻中喷涌而出,直扑我的面门!

“嗬……”他肿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骇人的、仿佛溺水者挣扎般的吸气声。紧接着,他那双爬满青黑色血管、同样肿胀发亮的手,竟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缓慢的速度,从湿透的被子里抬了起来!十根手指如同泡烂的萝卜,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淤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死气,直直地……朝着我的脖子抓来!

“爷爷!是我!水根啊!”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落一片灰尘。

那双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双爬满淤泥的手,抬到半空,僵硬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垂落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砸在湿漉漉的床板上。

爷爷的身体,彻底不动了。只有口鼻中,还在不断地涌出浑浊的泥水。

“回……来……了……”

堂屋外,那催命符般的声音,近得仿佛……已经贴在了我家堂屋的门板上!

爷爷死了。

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恐怖的方式,死在了我的面前。被子里涌出的冰冷泥水,肿胀灰白的皮肤,爬满青黑色血管的脸,还有那双最后睁开、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眼睛……这一切都如同最狰狞的噩梦,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巨大的悲痛和灭顶的恐惧撕扯着我,让我瘫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泪水混合着冷汗糊了满脸,喉咙里堵着腥甜的血块,连一声像样的哭嚎都发不出来。

堂屋里,那场疯狂的自杀盛宴似乎接近了尾声。“噗嗤噗嗤”的爆裂声稀疏了许多,焦糊的恶臭却沉淀下来,浓得化不开,混合着里屋弥漫的淤泥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置身腐烂沼泽深处的死亡气息。但更让我心胆俱裂的是,那一声声“回来了”,已经不再是遥远的叹息。它们变得异常清晰,异常冰冷,一声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摇摇欲坠的堂屋门板上!

“回……来……了……”

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清晰无比——就在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

它在撞门!有什么东西在撞门!伴随着那一声声“回来了”,是沉重的、带着湿漉漉闷响的撞击声!

“咚!咚!咚!”

腐朽的门板在每一次撞击下都剧烈地呻吟、颤抖,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门缝里,浑浊的泥水正疯狂地往里渗透,在地上积起一小滩。

它要进来了!那个被青蛙死亡召唤来的东西!那个喊着“回来了”的……玩意儿!

爷爷诡异的死亡和门外步步紧逼的恐怖,如同两把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了我的心脏。求生的本能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中挣扎着燃起。

跑!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手脚并用地爬向里屋那扇唯一的、小小的后窗!那扇窗对着屋后黑黢黢的竹林,是唯一的生路!

窗户用一根木棍从里面闩着。我扑到窗前,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那根光滑的木闩。外面是倾盆的暴雨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咚!!!”堂屋方向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猛烈撞击!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声响!

门……要破了!

我心脏狂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拔!

“咔哒!”木闩应声而开!

就在我双手抓住冰冷的窗棂,准备不顾一切翻出去的刹那——

“呱……”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短促的蛙鸣,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立!猛地扭头!

就在我刚刚瘫倒的、靠近床边的冰冷泥地上……

一只青蛙。

一只浑身湿漉漉、沾满黑色淤泥的青蛙。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气的灰黑色。它就那样静静地蹲在泥水里,鼓胀的腮帮微微翕动。

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灵魂出窍的,是它的眼睛!

那不是青蛙该有的、圆鼓鼓的复眼!那是一双……人的眼睛!

浑浊,布满血丝,瞳孔因为痛苦或某种极致的情绪而缩成了针尖般大小!眼白浑浊发黄,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我猛地看向床上爷爷那张肿胀灰白、口鼻溢水的脸!那双最后睁开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眼睛虽然空洞,但那种眼角的纹路,那种轮廓……

和地上这只诡异青蛙的眼睛……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只青蛙……这只青蛙的眼睛……是爷爷的?!

“呱……”地上的青蛙又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那双怨毒的人眼依旧死死盯在我脸上。它沾满淤泥的后腿猛地一蹬!

不是跳开!而是朝着我……直扑过来!

“啊——!”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猛地挥手格挡!

“啪叽!”

一声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那只扑来的青蛙被我慌乱中狠狠拍在了冰冷的土墙上!滑腻冰冷的触感瞬间沾满了我的手掌。

它像一团烂泥般从墙上滑落,“噗”地一声掉进地上的泥水里,四肢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那双怨毒的人眼,也永远地凝固了,依旧朝着我的方向。

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酸臭的胃液混合着胆汁,溅在冰冷的泥地上。

“轰隆——!!!”

堂屋方向,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伴随着木屑横飞的碎裂声!

门!彻底破了!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淤泥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千万具尸体在沼泽深处腐烂发酵的恶臭,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里屋单薄的门板,汹涌地灌了进来!

那恶臭是如此浓烈,如此具有侵略性,瞬间压倒了焦糊味、草药味和我呕吐物的酸味,蛮横地塞满了我的鼻腔、口腔,甚至每一个毛孔!我眼前一黑,强烈的窒息感和眩晕感袭来,几乎站立不稳。

“回……来……了……”

那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是隔着门板。它就清晰地响在……破开的里屋门口!伴随着沉重的、如同拖着湿透麻袋在地上摩擦的脚步声!

“吧唧…吧唧…”

是脚踩在泥水里发出的粘腻声响。

它……进来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感官和思维。跑!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字在疯狂尖叫!我再也顾不得去看门口那是什么东西,也顾不上去想那只诡异的青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双手抓住冰冷的窗棂,身体猛地向上一窜!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竹叶的碎屑,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裤腿。身后,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附骨之蛆,紧随而至!

就在我双脚蹬离窗台,整个人就要翻出窗外,坠入屋后那片未知的、被暴雨和黑暗吞噬的竹林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牵引着,无法控制地扫向了里屋门口的方向。

破开的门框处,被堂屋残余的火塘光晕勉强映亮了一小片区域。

一个高大的、轮廓模糊的黑影,正僵硬地站在那里。

它浑身湿透,不停地往下滴淌着浑浊的泥水,在地上积起一小滩。那身影异常魁梧,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仿佛一尊刚从淤泥深处打捞出来的石像。

我看不清它的脸。它的整个头颅,都笼罩在一种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黑暗里。只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幽幽的绿光,在那片黑暗中亮起,如同鬼火,冰冷地、毫无感情地……锁定了正翻出窗外的我!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就在它脚边泥泞的地面上,在那不断滴落的浑浊水流中,我清晰地看到……

几片湿透的、惨白的……纸钱!

被泥水浸透的纸钱,随着泥水,正被缓缓带进里屋!

“嗬……”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淤泥翻涌的吸气声,从那个黑影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覆盖着湿滑黑色淤泥的手掌,从那片粘稠的黑暗中伸了出来!五指张开,如同巨大的、腐烂的蒲扇,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朝着我抓来!

“啊——!”我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惨叫,身体猛地向窗外一坠!

“噗通!”

冰冷的泥水瞬间没过了我的腰际。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皮肉骨髓。我重重地摔在屋后竹林边缘的烂泥地里,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剧痛从腰臀处传来,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手脚并用,如同一条陷入绝境的泥鳅,疯狂地向着竹林深处、向着更浓稠的黑暗和暴雨中……连滚带爬地扑去!

身后,破开的窗户里,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重重砸在窗框上的巨响!以及一声更加清晰的、充满非人怒意的咆哮!

“嗬——嗷——!!!”

那咆哮声如同受伤的野兽,混合着淤泥翻腾的咕噜声,穿透狂暴的雨幕,狠狠砸在我的背上!

它没抓到我!但它追出来了!

这个认知让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顾不上方向,顾不上荆棘和竹枝在身上划出的道道血痕,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间屋子!远离那个东西!

竹林里漆黑一片,密集的竹叶被暴雨抽打着,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如同无数鬼魂在尖啸。脚下的泥地湿滑粘腻,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出来都异常费力。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灌进嘴里、鼻子里,带着泥土的腥涩。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黑暗的竹林里狂奔、摔倒、爬起,再跑。身后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浓烈的淤泥恶臭,如同死神的呼吸,始终不远不近地追随着!它似乎并不急于立刻抓住我,而是在享受这场绝望的追逐,如同猫戏老鼠!

“呼…呼…呼…”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合着,糊了满脸。恐惧已经榨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越来越沉。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绝望地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那黑暗中伸出的淤泥巨手拖回去的时候——

前方,在浓密的竹影和雨幕之后,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飘摇的昏黄光芒,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突兀地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是光!有人家?!

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了我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我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一股力气,嘶吼一声,朝着那点微弱的光源,用尽最后的力量冲了过去!

冲出竹林边缘,眼前豁然开阔,却又瞬间被更大的绝望吞噬。

那点昏黄的光,并非来自某户人家的灯火。

它来自……村口的义庄!

那座孤零零矗立在暴雨中的、青砖黑瓦的破败建筑,如同蹲伏在黑暗里的巨大棺椁。唯一的一点光亮,是从它那扇破旧门板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雨夜和黑暗中,散发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怎么会是这里?!

我猛地刹住脚步,冰冷的泥水溅了一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身后,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浓烈的淤泥恶臭,已经逼近竹林边缘!

前有义庄,后有追命!无路可逃!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望关头,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混乱的大脑——爷爷!爷爷的尸体!按照村里的老规矩,新死之人,尤其是死状不祥的,必须第一时间送到义庄停放,等待入殓师处理!爹娘死时也是这样!

那个东西……那个喊着“回来了”、浑身淤泥的恐怖存在……它的目标,会不会不仅仅是爷爷的魂魄?会不会……也包括爷爷的尸身?!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但此刻,义庄似乎是唯一能暂时躲避身后追杀的屏障!

身后的脚步声和令人窒息的恶臭已经踏出了竹林!那两点幽幽的鬼火般的目光,穿透雨幕,再次锁定了我!

来不及细想了!

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扇透出微光的破旧木门,猛扑过去!

“哐当!”

腐朽的门板被我撞得发出一声巨响。我整个人跌进了义庄阴冷、充斥着浓烈陈腐棺木和灰尘气味的空间里。

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扇沉重的木门死死关上!沉重的门栓被我胡乱地插上!

几乎就在门栓落下的同一瞬间——

“咚!!!”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木擂鼓的撞击,狠狠砸在了门板上!整个门框都剧烈地一震,灰尘簌簌落下!

冰冷刺骨的淤泥腥气和那股尸体腐烂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从门板的每一个缝隙里疯狂地渗透进来!

它追到了!就在门外!

我背靠着剧烈震颤的门板,身体因为巨大的撞击力而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冰冷的恐惧如同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义庄里一片死寂。只有门外那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狂暴的撞门声,以及门栓不堪重负发出的“嘎吱”呻吟,在空旷的停尸间里激起令人心胆俱裂的回响。

空气冰冷粘稠,混合着木头腐朽和死亡沉淀的气息。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和墙角一盏如豆的长明油灯,勉强能看清里面的景象。几口黑漆漆的、落满灰尘的空棺材靠墙摆放着。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草席和杂物。而在义庄最深处,靠近后墙的位置……

一口崭新的、刷着暗红色劣质油漆的薄皮棺材,静静地停放在两条长凳上!

爷爷!

巨大的悲痛瞬间压倒了恐惧。爷爷的尸体,果然被村里的老人按照规矩,匆匆送到了这里。他就躺在离我不到十步远的那口薄皮棺材里!

“咚!!!”

又是一声狂暴的撞击!门板向内凸起一个可怕的弧度!门栓发出刺耳的、即将断裂的呻吟!

它要进来了!那个东西!它要进来带走爷爷的尸体?还是……连我一起?

不行!绝不能让那东西碰到爷爷!即使爷爷已经死了,我也绝不能让那个淤泥里的怪物亵渎他的尸身!

一股混杂着悲痛、愤怒和绝望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求生的本能和对爷爷的最后守护,压倒了门外那东西带来的灭顶恐惧!

跑?往哪里跑?义庄没有后门!

我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扫视。墙角那堆破烂的草席?不行,太显眼!空棺材?对!棺材!

义庄靠墙摆放着几口落满厚厚灰尘、一看就废弃多年的空棺材。其中一口盖子半开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就那里!

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扑向那口空棺材!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棺材内部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冰冷刺骨。我蜷缩在狭窄的、布满木刺的空间里,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棺材盖往回拉,只留下一条极其狭窄、不易察觉的缝隙,刚好够我看到外面门口的情况。

“轰——!!!”

就在我刚刚藏好的瞬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义庄门口炸开!

伴随着木屑横飞、门轴断裂的刺耳悲鸣,那扇厚重的木门,连同半截门框,被一股难以想象的蛮力整个轰塌下来!重重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激起漫天烟尘!

冰冷的暴雨夹杂着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义庄!墙角那盏本就微弱的长明灯疯狂摇曳了几下,火光骤然缩小,义庄内顿时陷入一片更加昏暗、鬼影幢幢的光影之中。

一个高大的、浑身覆盖着湿滑黑色淤泥的身影,踏着倒塌的门板碎片,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淤泥腥气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它每走一步,脚下都留下一个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脚印。浑浊的泥水顺着它魁梧的身躯不断滴落,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在死寂的义庄里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它的整个头颅依旧笼罩在那片粘稠流动的黑暗里,只有两点幽幽的绿光,如同地狱的鬼火,冰冷地扫视着义庄内部。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最终,那两点绿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锁定在了义庄最深处——那口停放着我爷爷尸体的、崭新的暗红色薄皮棺材上!

“回……来……了……”

那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和贪婪?

它迈开沉重的步伐,拖着湿漉漉的、如同裹尸布般的泥水,一步一步,朝着爷爷的棺材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敲击在我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它要去爷爷那里!它要做什么?!

我蜷缩在冰冷狭窄的棺材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呜咽。眼睛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死死盯着那个步步逼近爷爷棺材的恐怖身影。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义庄里回荡。那淤泥怪物终于走到了爷爷的棺材前。它那覆盖着粘稠淤泥的巨大身躯,如同一堵移动的黑色肉山,完全遮蔽了那口薄皮棺材。

它停了下来。

两点幽幽的绿光,如同审视祭品般,俯视着棺木。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屋外狂暴的雨声,还有泥水从怪物身上滴落的“吧嗒”声。

然后,它动了。

一只巨大的、完全被湿滑黑色淤泥覆盖的手掌,缓缓抬起。那淤泥之下,隐约可见如同枯枝般粗大扭曲的手指轮廓。这只恐怖的手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柔,缓缓地……抚上了暗红色的棺材盖板。

“滋啦……”

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指甲刮过毛玻璃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是它的手指!那覆盖着淤泥的手指,正用极其缓慢、极其用力的动作,在坚硬的棺材盖板上……一下,一下,地刮擦着!

“滋啦…滋啦…滋啦……”

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能钻入骨髓的恶意和焦躁,在空旷的义庄里反复回荡、叠加!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用最锋利的指甲,疯狂地抓挠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它在刮棺!它在用指甲刮爷爷的棺材!

它在干什么?它想打开棺材?还是……它在召唤里面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如坠冰窟!爷爷死时那诡异的景象再次浮现眼前——肿胀灰白的皮肤,口鼻溢出的泥水,最后睁开的那双毫无生气的灰白眼珠……

棺材里……会是什么?!

“滋啦…滋啦…滋啦……”

刮擦声毫不停歇,反而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用力!暗红色的棺盖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已经被刮出了几道惨白的、深深的痕迹!

就在这时——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极其诡异的、仿佛骨头在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爷爷的棺材里传了出来!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棺材里……有动静?!

“咯…咯咯咯……”声音又响了几声,微弱,却异常清晰!像是……像是僵硬的手指,正在缓慢地……抠挠着棺材的内壁?!

门外的淤泥怪物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它刮擦棺材盖板的动作猛地一顿!两点幽幽的绿光骤然亮了几分,如同被点燃的鬼火,死死地“盯”着棺盖!那覆盖在头颅上的粘稠黑暗,似乎也兴奋地蠕动了一下。

它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的、如同泥沼冒泡般的“咕噜”声,充满了贪婪和急不可耐。那只巨大的、沾满淤泥的手掌,不再刮擦,而是猛地向上抬起,五指张开,如同巨大的腐烂蒲扇,带着一股腥风,就要去掀那棺材盖!

不!不能让它打开!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最后守护的血气,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轰然爆发!爷爷就在里面!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也绝不能让这个淤泥怪物亵渎他的尸身!

“住手!”一声嘶哑到破音的怒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冲了出来!声音在死寂的义庄里如同惊雷炸响!

同时,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双手猛地向上狠狠一推!

“哐当——!”

沉重的棺材盖被我从内部整个掀开,翻滚着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从棺材里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攥着刚才在棺材里慌乱摸到的、唯一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半截腐朽的、带着尖锐断口的棺材板!

“滚开!”我挥舞着那截烂木头,对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淤泥怪物,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它!

那淤泥怪物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了一下。它巨大的身躯顿在原地,两点幽幽的绿光转向我,冰冷地锁定在我身上。覆盖在头颅上的粘稠黑暗剧烈地翻涌起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意。

但此刻,我的目光,却无法控制地越过了它那令人作呕的身影,投向了义庄深处——

那口暗红色的薄皮棺材!

在我掀开自己藏身棺盖发出巨响的同时,那口棺材的盖子……竟然也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惨白浮肿、毫无血色、爬满了暗青色血管的手,正从那条缝隙里……缓缓地伸了出来!

惨白浮肿的手,五指僵硬地张开,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死死地扒住了暗红色棺材的边缘!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死鱼肚般的光泽,暗青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下狰狞地凸起、蔓延!

是爷爷的手!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巨大的悲痛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我攫住!爷爷……爷爷他……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刹那,那只扒在棺沿的手猛地用力一撑!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中,沉重的棺材盖被一股力量从内部彻底推开,斜斜地滑落向一旁,重重砸在地上!

棺材里的景象,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昏暗摇曳的长明灯光下!

我看到了爷爷。

他穿着下葬时那身浆洗得发硬的靛蓝色寿衣,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那张脸……肿胀得比生前更加厉害,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在水中长期浸泡后的灰白透明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裂。暗紫色的尸斑如同丑陋的地图,爬满了他的额头、脸颊和脖颈。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没有瞳孔!或者说,整个眼眶里,只有一片浑浊的、如同凝结的奶浆般的灰白色!那灰白色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正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着,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的方向!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淤泥腥气和尸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从棺材里弥漫开来!

“嗬……”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最后一丝抽气般的声音,从爷爷微微张开的、同样肿胀灰白的嘴唇里挤了出来。那声音干涩、空洞,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

爷爷……活了?还是……尸变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冷,握着半截烂棺材板的手抖得如同筛糠。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了我最后残存的理智堤坝。

就在这令人窒息、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回……来……了……”

那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并非来自门口那个高大的淤泥怪物!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棺材里,爷爷那张微微开合的嘴!

是爷爷在说话?!他用那种非人的声音,说出了“回来了”?!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灵魂都在尖叫战栗!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爷爷那双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眼珠,在说出那三个字后,竟缓缓地、极其困难地……聚焦了!

浑浊的灰白色中央,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针尖般的黑色瞳孔,艰难地凝聚出来!那点微小的黑色,穿透昏暗的光线,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和……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孩童找到心爱玩具般的……好奇?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个挡在棺材前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淤泥怪物,越过了满地的狼藉和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然后,他那肿胀灰白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开一个弧度。

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嘴角咧开,露出一点同样灰白的牙龈。脸上僵硬的肌肉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抽搐,带动着那些暗紫色的尸斑也诡异地扭曲起来。

他在笑!对着我笑!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爷爷的慈祥或温暖,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空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恶意!

“沼泽……”他的喉咙里再次挤出那种干涩嘶哑、如同骨头摩擦的声音,极其缓慢,一字一顿,“下面……好挤啊……”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我的耳膜上!

“水根……”他微微歪了歪肿胀的头颅,灰白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那个诡异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扩大,“下来……陪爷爷……好不好?”

“轰——!”

我的大脑彻底空白!极致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狠狠捏碎!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光线、感知……瞬间离我远去。双腿一软,手中的半截棺材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牵引,扫向了义庄的角落——

那里,是刚才被我掀翻在地的、属于我的那口藏身棺材的盖子。

盖子内侧,在长明灯极其微弱的光线下……

几点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淤泥!

正如同活物般,缓缓地……蠕动着!

“嗬……嗬……”喉咙里发出最后一丝不成调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鸣,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吞没。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冰冷刺骨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脸颊。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义庄昏暗的光线,墙角那盏长明灯的火苗比刚才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死寂中摇曳,将周遭的一切都拉扯成扭曲晃动的鬼影。

我躺在地上,浑身冰冷僵硬,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我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爷爷!那个淤泥怪物!

巨大的恐惧瞬间回潮,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烈的酸痛,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勉强转动僵硬的脖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义庄深处那口暗红色的薄皮棺材。

棺材盖板依旧斜斜地滑落在一旁。棺材里……空空如也!

爷爷不见了!那个淤泥怪物也不见了!

它们……去哪了?!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撑起半边身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起来。视线扫过狼藉的地面——倒塌的门板碎片、散落的灰尘、我掉落的半截棺材板……还有,地面上残留的、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黑色脚印!那脚印一路延伸,最终消失在……义庄的后门方向!

后门?它们从后门离开了?去了哪里?黑水潭沼泽?!

爷爷最后那句“沼泽下面好挤啊”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不!不能让爷爷被那个东西带走!即使他……即使他变成了那样!一股混杂着悲痛、恐惧和最后一丝执念的力量支撑着我。我必须追上去!至少……至少要知道爷爷被带去了哪里!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抖得厉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我踉跄着,避开地上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淤泥脚印,朝着通往后门的那条狭窄、阴暗的通道挪去。

通道不长,弥漫着更加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后门虚掩着,冰冷的雨水正从门缝里不断渗进来。

我颤抖着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是依旧倾盆的暴雨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脸和衣服,激得我浑身一颤。借着义庄里透出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只能勉强看清门前泥泞的地面。那粘稠发光的黑色脚印,果然清晰地印在泥水里,一路延伸,指向村外——黑水潭沼泽的方向!

追!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咬紧牙关,迈步踏入了无边的雨夜之中。脚下的泥地湿滑粘腻,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我深一脚浅一脚,循着地上那如同路标般、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淤泥脚印,艰难地前行。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哗啦啦的雨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追赶着前方未知的恐怖。脚印越来越清晰,散发出的淤泥腥气也越来越浓烈,指引着我一步步远离村庄,走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被村民视为绝对禁地的——黑水潭沼泽。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空气中那股浓重的、如同千万具尸体腐烂发酵的沼泽恶臭,已经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地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滞的粘腻感,肺里像灌满了冰冷的泥浆。

前方,在无边的黑暗和雨幕深处,隐约出现了一片更加浓稠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墨色区域。那墨色在微弱的天光下微微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

黑水潭!到了!

而地上那散发着磷光的脚印,也笔直地延伸进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之中,消失不见。

它们……进去了。

我停在沼泽的边缘,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淌下。眼前的黑水潭,在暴雨中如同一锅沸腾的、冒着泡的墨汁。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枯枝败叶和水草,一个个浑浊的气泡不断从水底冒出、破裂,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水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的淤泥。

爷爷……被带进了这片死亡之地?

极致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再次将我包围。我站在这里,如同面对着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坟墓。进去?无疑是送死。不进去?爷爷……

就在我站在沼泽边缘,被冰冷的雨水浇透,陷入绝望的泥沼无法自拔时——

“呱……”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短促的蛙鸣,毫无征兆地,从我脚边的泥水里响起。

我浑身一僵,猛地低头!

就在我沾满泥浆的破草鞋旁边,浑浊的泥水里……

一只青蛙。

一只浑身湿漉漉、沾满黑色淤泥的青蛙。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那种毫无生气的灰黑色。它就那样静静地蹲在泥水里,鼓胀的腮帮微微翕动。

而它的眼睛……

浑浊,布满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又是这种青蛙!又是这种长着人眼的诡异青蛙!

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溅起泥水。

“呱……”那只青蛙又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它没有跳开,也没有扑上来。它只是缓缓地转动着那双怨毒的人眼,看向黑水潭沼泽深处,然后又转回来,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指引?

紧接着,它沾满淤泥的后腿猛地一蹬!

“噗通!”

它没有扑向我,而是……直接跳进了旁边浑浊翻滚的黑水潭沼泽里!小小的身影瞬间被墨色的泥水吞没,只留下几圈微弱的涟漪,很快也被暴雨砸散。

它……跳进去了?

就在我惊疑不定,盯着那圈涟漪消失的地方时——

“噗通!”“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在我周围的沼泽边缘响起!

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那些长着怨毒人眼的灰黑色青蛙,如同雨后鬼魅般,从沼泽边缘的草丛里、泥水中钻了出来!它们沉默着,用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眼死死地盯了我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只接一只,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跳进了面前那翻滚着恶臭气泡的黑水潭中!

“噗通!噗通!噗通……”

密集的落水声在暴雨中连成一片!浑浊的水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旋即又被更大的雨点砸平。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统一的、不可抗拒的召唤,前仆后继地投身于这片死亡沼泽!

这诡异到极致的景象让我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它们要去哪里?它们在做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青蛙消失的水面。就在那些密集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之际——

异变陡生!

沼泽中央,那片翻滚着最多气泡、颜色最为深沉的墨色水域,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水面如同烧开了一般,咕嘟咕嘟冒出大量浑浊的气泡!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淤泥腥气和腐臭味冲天而起!

浑浊的水面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难以名状的东西……正在缓缓地……上浮!

水面被顶起一个巨大的、粘稠的黑色凸起!那凸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粘稠的泥浆如同瀑布般从它的表面滑落!

那东西终于破开了水面!

不是淤泥怪物!不是爷爷的尸身!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焦黑粘连物组成的……头颅!

焦黑,扭曲,粘连。无数只被烧得蜷缩炭化、肢体融为一体的青蛙残骸,密密麻麻地挤压、堆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轮廓!焦糊的恶臭混合着沼泽的腐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风暴!

那焦黑头颅的表面,焦糊的蛙尸还在蠕动、融合、重组!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下方持续焚烧、锻造!

而在那不断蠕动重组的焦黑表面,五官的轮廓……正在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浮现出来!

高耸的眉骨……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唇……

那线条……那轮廓……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僵硬,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冻结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瞪着沼泽中央那个正在成型的焦黑头颅,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吞没!

那张脸……那张正在由无数焦黑蛙尸熔铸而成的脸……

分明就是我自己——陈水根!

更新时间:2025-07-07 10:4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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